这日，惠风和畅。
京城的天越来越暖和，郗黎换上新做的裙杉，一大早便去到张氏的院子请安。
此时的张氏正照顾着小女儿喝药。
小姑娘约莫十一二岁模样，与她长得有几分相似，但面色过于惨白，瘦弱不堪。
此刻乖巧地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喝着黑乎乎的药汁，面无表情。
郗黎从进门便闻到了满屋的苦涩药味，此时见到小姑娘这习以为常的模样，莫名有几分心酸。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妹妹自小便不与家人亲近，却是兄弟姊妹中最为聪慧的一个。
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经史子集如数家珍，可惜天妒红颜，自小便先天不足。
“听说胭脂阁新出的口脂不错，你可要去瞧一瞧？”
闲聊几句后，张氏问郗黎。
回想来到京城后，自己似乎从未出过门，郗黎想了想，应了下来。
临走时，目光不经意间看见那个忽然抬头与自己对视的小姑娘。
一双黑漆漆的大眼，露出微微的好奇。
鬼使神差之下，郗黎道：“母亲，四妹妹可以出去走动走动吗？”
张氏愣住，看了看郗黎，又回头看看没有反驳的小女儿，差点喜极而泣，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大夫都时常嘱咐说要安姐儿多走动走动。”
“可需要母亲一道陪你……罢了罢了，还是你们姐妹二人一道去罢，府中还有不少事要我处理。”
两个女儿多少年没好好在一起相处了，难得黎姐儿想缓和关系，她就不去参一脚了，多派些人手看顾好足矣。
于是，在张氏的悉心安排之下，姐妹俩带着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出了门。
马车上，姐妹俩大眼瞪小眼，气氛异常。
“你不讨厌我了？”脆生生的童音响起。
“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暗惊叹这小姑娘的敏锐。
原身对这个妹妹应当是有些怨言的，或许她经历得更多，对这些事看得更开，可有可无，对小姑娘也没有除怜惜以外的其他感情。
郗安见郗黎不承认，冷哼一声后扭过小脑袋不再搭理她。
郗黎差点被她的动作逗笑，姐妹俩又安静了下来，直到来到胭脂阁。
在胭脂阁买了心意的东西后，眼看时值正午，郗黎决定去萃华楼用完饭再回府。
询问小姑娘，见她没意见后，姐妹二人又来到萃华楼要了个雅间。
正在二人等菜之时，忽闻雅间门被人从外叩响。
待青栎将门打开，便见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厮站在外面，一脸笑意，“给两位姑娘问好，我家姑娘有请？”
“敢问你家姑娘是？”青栎一脸狐疑。
“我家姑娘是曹家七姑娘。”小厮笑着回。
曹梦瑜，她找自己做什么？
郗黎虽然疑惑，但想到皇宫那晚的事，还是嘱咐了几句妹妹，便跟着那小厮走了。
萃华楼闻名于京城，自己身边也带足了人手，郗黎倒是不怕自己会吃亏。
跟着那小厮上了三楼，转过长廊，郗黎在那小厮推开门的一声“请”中迈入了雅间。
三楼的雅间显然更为清幽雅致，郗黎一进门便见曹梦瑜坐于桌前，看见她后目光晶亮。
目光一转，郗黎便见雅间内不止曹梦瑜一人，还有两个男子，一个长相清隽，与曹梦瑜有几分相似，另一个笑看着自己的俊朗男子便是崔璟。
一个郗黎万万没有预料到会在此遇见的人。
一时间，郗黎的思绪千回百转，猜测着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
对面的崔璟一眼便将面前人的心思看穿，索性开门见山道：“黎儿，我有些话想要与你细说。”
郗黎很想转身便逃，只是众目睽睽之下未免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况且，两家因为退婚一事僵持不下，荣国公迟迟无论如何不愿退婚，甚至还想出了更恶心人的法子。
听二哥说，祖父提过，倘若能够退婚，郗家会给予荣国公府补偿，奈何荣国公狮子大开口，若是应下了他，郗家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思来想去，郗黎觉得也可以从男主这里下手。
于是，她还是压制住那股想逃的冲动，跟崔璟进了隔壁的雅间。
临走时，蓦然对上曹梦瑜那双揶揄的眼神，即便知晓曹梦瑜不知两家退婚一事，还是有种农夫与蛇之感。
待两人来到隔壁落座，郗黎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不知世子找我有何事？”
“退婚一事，是你的主意对吗？”崔璟看着郗黎的眼睛，看似温和，实则暗含压迫。
郗黎被看得不自在，“没错，我想了想，你我二人并不合适。”
闻言，崔璟低低感叹道：“可世人都说你我实乃天作之合啊！”声音低沉，直击人心。
郗黎只觉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想要反驳。
不过话未出口便听身旁的男子又道：“退婚可以。”
郗黎闻言又惊又喜地看向崔璟，只见男子薄唇翕动，像是极为为难般开口：“不过需要一年之后。”
“为何？”郗黎不解。
“因为我需要时间。”崔璟衣袖下的双手死死握拳。
“呵——”郗黎气得冷笑，毫不客气道：“崔世子，你应当知晓这世间对女子何其苛刻，延迟一年便多耽误我一年，原本退婚之后我便会被人诟病，一年之后我便要十八了，处境只会更加艰难。你若是想要报复我，也不必使如此卑鄙的手段。”
那样的境况，她不会在乎，但她也不可能不明不白多拖一年。
话毕，郗黎起身便走，只是才将门打开，便听身后砰的一声，似重物落地的声音。
郗黎闻声回头，便见方才还言笑晏晏与自己说话的人此刻狼狈的摔倒在地，大汗淋漓，面色惨白。
“你、你这是怎么了？”郗黎快步上前，想要将人扶起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怕没轻没重加重了伤势。
立即吩咐时刻守在外面的丫鬟去请大夫，郗黎脑中不断回想着前世在网上看到过的急救知识。
不等她想出来，便听崔璟虚弱道：“劳烦黎儿扶一下，我没事，只是受了些小伤。”
小伤怎么可能虚弱成这副模样，郗黎显然不信。
她与青岚一人一边将人扶到雅间的软榻上，等待着青栎带着大夫赶来。
“实不相瞒，我在荣国公府的处境并未如世人所见那般享尽尊荣。”崔璟看着郗黎，自嘲道。
对上他苦涩的笑容，郗黎瞬间明了他话中之意。
世人皆知荣国公世子崔璟生母早亡，其父一年后娶继室入门，似乎还与老国公发生过口角，也是同年，不足三岁的崔璟被立为世子。
好在世子年幼却天资聪颖，皇帝准了老国公的请求，只是在老国公逝世后，世子渐渐淡出众人视线。
期间，谣言四起，不少人指责继室。只是当崔世子一如既往的出现众人面前后，谣言不攻自破。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郗黎深谙其中的道理，所以当崔璟说出这话后，只有一瞬的惊讶。
“黎儿，你可是有心上人了？”崔璟白着脸，问得直白。
郗黎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这是何意。
“若是有，我就算是豁出命，也圆了你的心愿，若是没有，那就给我一年时间，有郗家这门婚事，老师有立场照料我，他也会顾忌三分。”
“一年后，无论我能否挣脱桎梏，都放你自由。”
郗黎看着男子眼中慢慢爬上的红血丝和大滴大滴因为疼痛落下的汗水，一时不知所措。
扪心自问，对这个提议她是心动的。
她暂时还没有成婚的打算，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拖一年，她求之不得。
唯一让她担忧的，便是剧情。
她并不知晓男女主何时才能修成正果，不过按照男主今日的态度，若是他真对女主动了情，那退婚一事只会更为便捷。
思忖良久，郗黎道：“容我考虑考虑。”
嘴上虽这么说，实则心动不已，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
只是一年而已，她可不会怀疑小说男主的能力。
侧身靠在软榻上的崔璟在郗黎开口的那一瞬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如冰雪消融，令人目眩神迷。
这是郗黎头一次见崔璟笑得如此真心实意，即便是在如此狼狈的时刻，也足够迷惑人心。
恰在郗黎发愣的时刻，青栎带着大夫进了门。
郗黎等人退到屏风这边避嫌，听着那边男子因为疼痛发出的闷哼声，鼻尖缠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她忽然觉得男主也有些可怜，也不过是个即将满二十的少年罢了。
待大夫将崔璟的伤情跟郗黎描述一边后，她看向崔璟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怜惜。
丝毫没有注意到塌上的男子看向她背影的势在必得，以及……苍白唇边勾起的那一抹计谋得逞的笑意。
黎儿啊，还是那么心软呢！
送走大夫，郗黎回过身对崔璟道：“让你的随从来照顾你吧，四妹还在楼下等我。”
榻上的男子摇摇头，真挚道：“荣国公府的人，我信不过。”
惊愕过后，郗黎只好忍痛从自己的小金库中拿出一笔钱，命青岚直接去人伢子处买一个小厮过来。
“记住，这钱是要还的。”
郗黎丢下这一句话便要走。
“黎儿。”身后传来男子沙哑的呼唤声。
“方才的提议只要你同意就好，老师那边我已经去过。”
言意之下，只要她点头，便没有后顾之忧，不必因为反复无常而遭受家中责骂。
郗黎回头看了那快要奄奄一息的男子一眼，这人都伤成这样了还不消停。
最终，在踏出门的那一刻，崔璟清晰地听到了那姑娘口中一句清晰地“我应下了，记住你说的话便好。”
待门吱呀一声关上，崔璟低低地笑，一滴泪从眼角慢慢话落。
他的黎儿还是这般善良，叫他如何放手，怎能放手？
苦肉计，实乃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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