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阳生病了。
她病得很厉害，开始时会在深夜轻轻抽搐，逐渐地，就浑身滚烫，抽搐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她还不会说话，只能“啊啊啊啊”地叫，眼睛都烧红了。
巫阳感觉自己的眼球就像两只正在被充着气的小气球，那气流缓缓注入，她的眼球就逐渐变大，会随时爆掉，眼皮都快要盖不住了。
努力睁眼，她只能看到一群花花绿绿又大小不一的圈圈，时而分散时而堆叠，时而极大时而极小，这些圈圈绕着她转来转去，让她更加头昏脑涨。
眼睛看不清，耳朵也被堵住了。
萦绕在耳边的变成了一个女孩的尖利笑声。
这笑声也时大时小，还间杂着语气天真的话语——
“哦，原来是一只替死鬼啊，你好幸运，没有被妈妈亲手掐死吗？”
“我很喜欢你，你要不要来陪我们啊？”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哦。”
那女孩惨白的脸，鲜红的唇，细瘦的手，她掐巫阳的脖子。
巫阳的皮肉上却不会留下痕迹。
那手似乎能直接伸到她的身体里，破开胸膛，沿着气管或者是食道缓缓向下。
就像是在地下生活，许久不见天日的蛇，吐着信子，阴冷滑腻的鳞片慢慢爬进了她的身体里。
巫阳知道没有蛇，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她抖着手脚，想要把这条“蛇”抖出去。
在旁人眼里看来，就是在抽搐了。
除了这女孩的声音外，巫阳还能听到别人的声音。
比如王树——
他很着急：“姐，扬扬这是怎么了？烧得厉害呢？还抽抽。”
王翠翠的声音听起来也不稳，还窸窸窣窣的，估计是在穿衣服。
她说：“别怕，你给她多穿点衣服，咱们去医院。”
巫阳就感觉自己被无数的东西包围住了，她连抽搐都没有余地，那条蛇开始在身体中到处游走，信子就碰碰这里碰碰那里，巫阳觉得这是一条冰蛇，它的信子挨到哪里，哪里就会结冰。
可她又实在热得厉害，眼球快要炸了，红红绿绿的圈圈越来越多，要把她活埋。
她被人抱着移动，巫阳用自己那褶皱还不是太多的脑仁勉强思考了一下，估计是王翠翠和王树要抱着她去医院了。
她努力闭起眼睛，试图忽略眼前的圈圈，忽略耳边的笑声，也忽略身体里这条冰蛇，养精蓄锐，到了医院再说吧。
于是她不知道在谁的怀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睡得不安稳，也不做梦，就靠唯一好使的鼻子来判断自己到了哪里。
当鼻尖多了一种她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并且这种味道越来越浓烈的时候，她就猜自己到了医院。
这是医院的味道。
一阵窸窣，巫阳在两个人的怀里走了个接力。
是王翠翠把她抱在了怀里。
王翠翠声音颤抖着：“医生，我女儿生病了，烧得厉害呢，平时都挺健康的......”
然后就有一只手掀开了巫阳的右眼眼皮。
巫阳被迫醒了一下，她用鼓胀的眼睛看了眼对面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人。
哦，是个男的，到底什么模样看不清，那个人的脑袋被红绿圈圈套住了。
医生很快放下她的眼皮，巫阳又合上，脑袋也没了力气。
一只手放在她额头，就放了两秒。
医生说话了：“确实烧得厉害，先退烧吧，孩子还小，烧成脑膜炎就麻烦了。”
说着，巫阳听见笔落到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再然后王翠翠和王树说了句“谢谢医生”，就抱着她走出去了。
巫阳熬不住，又睡过去了。
在迷迷蒙蒙中，她感觉自己的胳膊中间好像被盯了一下，接着有什么凉凉的液体就进入了她的身体中。
这液体的凉比身体里那条冰蛇可好太多了。
巫阳总算觉得自己不那么热了，眼前的圈圈也变少了，耳边的笑声也变小了，身体的蛇好像被这种液体逼得蛰伏下去。
巫阳呼着气，在王翠翠的怀里沉沉睡去。
她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有一道光洒在面前的地板上，这地板她也从来没见过，又光又白的。
鼻尖的味道唤醒了她的记忆。
她想起这是在医院了。
耳边是王树压低的声音：“姐，你都抱着扬扬一晚上了。我来抱吧，我给你买了粥，你吃一点，垫垫肚子。”
王翠翠叹口气：“没事儿，你吃吧。她的烧退了点，还没醒呢，我怕她认生。”
王树低头，对上了巫阳的眼睛，王树笑：“姐，扬扬醒了。你看看。”
王翠翠这才看巫阳。
巫阳就见王翠翠眼下一片青黑，整个人也憔悴了，可见是一晚都没休息。
她不知怎么，心脏忽然也跟发烧的眼球一样，鼓胀起来，被不知名的情绪填满了。
王翠翠垂下头，用自己的脑门和巫阳的脑门贴了一下，巫阳的脑子就被小小地震了一下。
王翠翠很快分开，她说：“嗯，好多了，是不烧了。一会儿再问问医生。”
王树说：“姐，我来抱孩子吧，你喝点粥。”
王树说着，拍了拍自己胸前的书包：“我还带了奶粉，一会儿找热水冲了喂扬扬。”
王翠翠没多说什么，把巫阳给了王树。
王树就抱着巫阳轻轻地晃起来，就像他之前哄她睡觉那样。
巫阳一直以来都是个安静的小孩儿，要不是太过难受，她是不会有什么动静的。
所以她感觉好些了，也就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王树晃着胳膊，嘴里轻轻说：“我们扬扬可累坏了，小脸都白了，好不容易把你喂胖，一晚上就瘦一圈。”
巫阳很无语，她觉得王树太夸张了。
巫阳偏了偏头，瞥见了在王翠翠身后的王扬。
王扬一直都看着她，见她看过来，就歪了歪头，好像在问她好些了没。
巫阳用力地弯了弯嘴巴，告诉她自己没事。
左右看看，太姥姥身上那个女孩子没有跟过来，巫阳松了口气。
这只鬼有些道行，巫阳又是个小孩子，她连张符都画不了，有些难对付。
连王扬的年头也对付不了她。
巫阳在王树肩头颓然地搁着脑袋。
她知道这次发烧不会轻易过去的。
王翠翠喝着粥，王扬就动了动身子，过来抱住巫阳了。
巫阳拍拍王扬的胳膊，告诉她没关系。
王树以为巫阳恢复了力气，都开始拍空气了。
王翠翠很快喝完了粥。
王树就说：“姐，我已经给爸妈打过电话了，你不用担心。这也不早了，你还回去上班吗？”
王翠翠点头：“不，今天我请个假，看看王扬情况再说。”
医院洁白的地面上，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越来越多，从一条线变成了一大片，看着就让人暖融融的。
巫阳这回被王树抱着，走过那片阳光。
而王扬就蹲坐在阴影中的椅子上，漆黑的眼睛里看不见情绪，但巫阳觉得她有些伤心。
还是昨晚那个医生，他检查了巫阳的身体状况，判断没事儿了，就开了些药，让他们回家。
回家的路上，巫阳依旧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王铁柱和李招娣都在家里，见姐弟俩抱着孩子回来了，李招娣没说话，王铁柱问了：“咋样啊？扬扬没事儿吧？”
王树提了提手里的塑料袋：“好多了，退烧了，也给开了药，喝点就好。”
巫阳回了屋子，王翠翠抱着她走了走，让她先适应一下屋子里的温度，而后才给她脱了外头的衣服。
巫阳的手脚无力地在床上乱蹬。
她要是能跑得快，要是能说话，她真的就要跑了。
那个女孩儿就蹲在她们的床角。
她鲜红的嘴唇咧开了，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
她又笑起来：“小外孙女，你又回来啦，好玩吗？发烧的感觉好玩吗？”
巫阳转过头，不理她。
她就缓缓飘过来，那只手又伸到她的脖子上。
巫阳立刻就感到，身体里藏着的那条蛇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晚上，巫阳不出所料地又发了烧。
医生给巫阳开的药是那种粉末和药片都有的，她喝不太下去，真的有点苦。
而且就算喝下去也没什么用。
这才发烧显然更猛烈了。
王翠翠又请了一天假，带着巫阳去了医院。
王树第二天要上学，不能陪她去。
这回没有退烧，巫阳烧得眼皮滚烫，她还能看见王扬一直陪在她身边，只是有些鼻青脸肿，那个女孩儿也在，她倒是好端端的，嘴唇红得像滴血。
巫阳估计王扬跟她打过一场，但没打过。
巫阳感觉身体里的蛇要咬住她的心脏了。
她心一横，怒气冲冲：“有本事你弄死我！”
这话一出口，拍着她后背的王翠翠的手顿住了。
巫阳也愣了，她确实到了能说话的年纪，但还不到说得如此生动流利的地步。
这下可好，小孩子的人设还能维持一下吗？
王翠翠立刻抱着他去找了医生。
医生听了，也愣住了。
半晌，医生给了个建议：“好像有些病，确实到医院不太好治。你这孩子有没有被吓过？”
王翠翠想了想，点点头：“是有的。”
医生：“那回家看看吧。”
王翠翠似乎懂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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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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