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什么地方啊？
巫阳透过书包的拉链缝儿悄悄观察。
天是灰蒙蒙的，跟冥界的死气沉沉不一样，是那种被滚滚浓烟熏过的黑。
王翠翠家不怎么好。
一扇简陋的大门，进去是个小院儿，全是土，左手边是两件摇摇欲坠的危房，看着像是曾经栓过牛驴骡一类的牲口。
往里头走，是两间破窑洞。
王铁柱和李招娣满脸尘土色，衣服也灰扑扑的不甚鲜亮。
这么看，倒是王翠翠身上的校服显得格格不入。
当然，此时确实格格不入。
她不是学生了。
巫阳缩在书包里，轻微打着冷战。
王翠翠和她爹妈对峙。
李招娣的眼睛是喷了火，要吃人了：“王翠翠！这孩子哪儿来的？你再说一遍！”
王翠翠偏头，躲过了她的眼神，说：“我说过了，我生的。”
李招娣捋起袖子就要动手！
“我看你是疯了！读书给你老娘读出个孽种回来！老娘的脸都给你丢尽！”
李招娣做惯了农活的手挥起来不亚于铁块，王翠翠躲也不躲，任那一掌落下来，打得她耳鸣眼痛，牙齿磕破了口腔里的皮肉，就漫上一股血腥气。
王铁柱作为窝囊的一家之主，自然是上去按住李招娣。
“招娣！你不要冲动，你听听闺女怎么说。”
“说，她说个屁，孩子都带回来了！”李招娣又盯着王铁柱骂，“都是你的好闺女！你看着吧！以后出去丢死你的脸！”
王翠翠眼眶湿润，但脸上没有什么波动，她舔了舔后槽牙，抱着巫阳的手有些颤抖了。
李招娣继续骂：“你给我带着孽种滚出家去！以后不要再回来！我没有你这个闺女！你滚！滚！”
王翠翠转身就走。
王铁柱喊了一句：“翠翠！”
然而拦住她的是从外头跑回来的王树。
“姐！”
王树，年方十岁，王翠翠的亲弟弟。
王树脑袋不怎么灵光。王铁柱和李招娣为他着想，把王翠翠供到了高中，高中学历嫁出去能有一笔不小的彩礼，正好留给王树，以后娶媳妇，或者读书，都行。
这时候王树已经放了学，跟同村的同学玩了一阵才回来。
他没想到能碰到王翠翠。
毕竟王翠翠读高三只能星期天回来。
王树没有深究，他看向王翠翠怀中鼓鼓囊囊的书包。
王翠翠之前每次回家，都会用攒下来来的零花钱买一些零食塞在书包里。
他舔舔嘴唇，问：“姐，你今天怎么回来了？书包里装了什么啊？”
王翠翠冷笑一声，给他看书包里的东西：“你自己看。”
王树正要伸着黑乎乎的爪子去摸，就瞅见里头一个红彤彤的婴儿盯着他看，身上的血还未洗净。
王树吓了一大跳，尖叫着往后退。
李招娣立刻上去把王树护在身后。
“王翠翠！你自己做了恶心事！还要吓我儿子。”
王翠翠的脸已经火辣辣地肿胀起来，她眼睛里的水越来越多，上下牙剧烈摩擦：“我就要吓死他！我恶心死你！”
巫阳直播间内观看的人数罕见地到达了2000＋。
公屏上飘着礼物特效。
众鬼们也聊得很是欢畅。
【青天大老爷替我作主啊：我妈原生家庭真不好呜呜呜】
【路鬼甲：上头的哥们儿入戏倒是快哈，这就叫上妈了】
【青天大老爷替我做主啊：你管我！我就叫妈！王翠翠比我妈好多了】
鬼们各有各的不幸，因此没有几个人去过问一心认王翠翠当妈的这只鬼经历了什么。
他们很快转换了话题。
【金丝熊要戴眼镜：很难得看到这样的天崩开局。】
【长命百岁：论投胎的技术性】
【将你供养：我真看不下去了，我上辈子就是这么耗死的，还希望投个好胎呢】
【只说真话：慎重吧，投胎不到罗马，那就只好当牛马咯】
巫阳自然什么也看不到，她替死以来，从来没有活过这么长时间，甚至还带换地图的。
她头一次真的很想死。
王家人吵得极其剧烈，李招娣的声音要掀翻屋顶。
王翠翠不多说话，于是脸上又被招呼了好几个巴掌。
这回嘴巴里破的地方更多了。
她吐出一口血沫，对着李招娣：“你打死我好了。”
巫阳心里跟了一句：不！先打死我！
王铁柱在混战中极其无奈，他烦躁地踢了一脚危房。
王树已经缓了过来，他还闹不清事情真相，只是看着他妈张牙舞爪，下意识又站到了王翠翠身前。
王家院里跟过年放鞭炮似的热闹。
村子本来就不大，加上李招娣的嗓门十里八乡都有名，渐渐地也就有好事的循声过来了。
王铁柱抓住机会：“招娣，别骂了，有人过来看了。”
李招娣涨红着脸，指着王翠翠：“你给我滚回去！”
王树抓王翠翠的衣角：“姐，咱先进屋去吧。”
王翠翠就此被关了禁闭，连带着巫阳。
王家能住人的就两个屋，王树和王翠翠住在一个屋里。
王树这时候短暂显出几分机灵相，他拿出一罐奶粉，冲了一碗，要喂给巫阳喝。
巫阳啥也做不了，看着王树流着鼻涕还要给她喂奶，真是吃不下去啊。
王翠翠看着，没有作声。
李招娣心疼王树，他七八岁才断奶，到现在还要喝奶粉。
天黑下来，李招娣和王铁柱虽然已经气饱了，可王树还没吃晚饭。
于是李招娣开灶做饭，锅碗瓢盆噼里啪啦地响，也是在骂王翠翠呢。
等到饭做好了，李招娣招呼王树出去吃。
王树这次居然有了良心，他平时可吃完一抹嘴就跑，碗筷根本不收拾。
这回却主动送了碗筷，还给王翠翠端了一碗。
李招娣喝住他：“站住！”她夺过那碗饭，“不许给她！饿死她拉倒！”
王树没办法，搓搓手，回了屋。
王翠翠靠在床头，巫阳躺在床脚，两个人隔了条银河似的。
眼看巫阳挣着手要掉下去，王树赶忙过去把她往里头推了推。
“姐，你看着点，她要掉下去了。”
巫阳欲哭无泪。
她被喂了点奶粉，好容易有了点力气，很想努努力摔死自己，结果被王树搅黄了。
巫阳有了哭的力气，她是真的很想哭。
我的积分！
我要上岸啊！
巫阳自觉这一哭惊是天地泣鬼神，先慌了阵脚的就是王树。
“姐，她咋哭了啊？我弄疼她了？”
王翠翠后背驮着，像是背着什么重物：“哭就哭吧，别管。”
巫阳哭得越发凄厉。
外头的李招娣和王铁柱自然也听到了。
李招娣又开始骂：“讨债鬼！弄得人不得安宁！”
王树看看屋外，又看看王翠翠，他推门跑出去，去狗窝里掏挖了一阵，最终在母狗肚子下掏出来一只正吃奶的小黑狗。
眼睛都没睁，嘴巴还张着，一直唔唔。
王树端着狗就跑进来，然后把狗举到巫阳面前：“别哭了，给你看狗，也是今天刚生的。跟你算一天生日吧。”
巫阳短暂地停了一下哭声，继而哭得更厉害，嗓子有破锣之效。
这狗子怪臭的。
狗子要和巫阳合唱，它不哭，他就唔唔叫。
这也不能怪狗，他被人从妈妈怀里抢走，被迫上不接天下不着地，不害怕才怪。
王树挠头，这刚出生的小侄女还真难搞。
此时此刻，巫阳的直播间换了说法。
他们开始下注。
【赌一根哭丧棒，主播三天之内完成任务。】
【赌一个金元宝，五天。】
【赌一束烟花，十天。】
【赌一栋别墅，十年！】
众鬼纷纷震惊，十年，要在里面过十年，不如早点撞死的好。
那个ID叫——复生的饭最好吃。
众鬼追着问，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复生的饭最好吃：反正我就是有！】
然后【复生的饭最好吃】给巫阳刷了一个大游艇。
【复生的饭最好吃：顺便庆祝我老板顺利出生！】
巫阳不知道哭了多久，王树哄不好，王翠翠不理她，她哭得肚子里的奶都空了，力气又没了。
于是哭声渐渐弱下来，有种要睡了的感觉。
王树福至心灵，还伸手给巫阳拍了两下。
巫阳安静下来，黑眼珠子转而盯着王翠翠去看了。
王树也顺着巫阳的眼神看去。
王翠翠靠着床头，几乎没有挪过。
她依旧穿着带着血渍的校服，裤子也脏脏的。
王树看着他姐，觉得他姐的脸过于白了。
巫阳却不是在看王翠翠。
她看的是王翠翠脖子上那个人，或者说是鬼。
一个半透明的影子，瘦骨嶙峋的身体，头发宛如一顶头盔，牢牢罩住她的脸。
她也垂着头。
似乎感受到了巫阳的目光，她就缓缓把头抬了起来。
浑浊的眼睛，七八岁的稚嫩脸庞。
巫阳惊了一下。
原来这个才是她替死的对象。
她以为要替死的是个婴儿的灵魂，谁知居然是个陈年的婴灵。
婴灵，出生后被多次杀死的婴儿怨气所化，被杀次数越多，怨念越深，越难超度。
这个婴灵已经是七八岁的模样了，半透明的身躯，巫阳不敢想象她死了多少次。
婴灵缓缓从王翠翠身上下来，挪到了巫阳旁边。
王树只觉得有阵冷风吹过，然后给巫阳盖了件衣服。
要是他能凑近仔细看，一定能看见巫阳漆黑的瞳仁里映出来一个淡淡的鬼影。
巫阳开始在心里跟婴灵交谈——
你好啊，我没死成，要不还是你进来吧，我看一时半会儿我死不了。
婴灵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巫阳纳闷：你不换回来吗？换回来你就能活了，就能拜托婴灵的宿命了，不用一次次被杀了。
婴灵又摇摇头，她在巫阳身边躺下，蜷着身体，伸出细瘦的胳膊在巫阳身上拍了两下，像是在哄她睡觉。
巫阳这回才看向王翠翠，王翠翠的背略微挺了一点，脸色也好了一些。
巫阳便对婴灵说：她还是在乎你的，你不要老在她身边了。咱们身上阴气重，会影响活人。
婴灵这次点点头，又拍了巫阳两下，然后自己闭上了眼睛。
巫阳瞥一眼鼻子底下两道鼻涕的王树，终于死心，也闭上了眼睛。
事已至此，睡醒了再说吧。
靠！
我的积分！！！
复生的饭最好吃——我老板最出息，不当老板去给人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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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讨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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