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邬俅遵照褚洛卿的计策将北襄质子扣下,又赠礼给北襄各部。
两月后,邬俅又放楼敖登回北襄,各部见楼敖登熟悉汉礼,才能出众,见闻广博,向年近七旬的首领进言,说王子汉化已深,心向禹朝。
北襄首领忌惮此子,命各部暗杀之。
此后。受邬俅暗遣的官吏放谣言于各部之中,说首领痛惜被谋杀的王子,欲报复各部。
各部以首领借刀杀人,一石二鸟,遂纷纷离散,北襄本就倚仗各部联盟,如今分崩离析。
首领不久去世,由小王子即位,北襄国力衰微,向禹朝求和意向愈强,遂将禹朝质子孙冉放回,以表和气。
先帝五皇子孙冉,将于三月归朝。
茫茫草原,积雪未化,归朝的马车似在先帝驾崩后的素白丧衣上行驶。
马车内,孙冉神色惘然。三年前先帝因卫妃的离间,命他为质。
孙冉肩上披风,犹是母妃当日亲手缝制。尽管他已十七,比三年前长高不少,可母妃还是早早备下了适合他未来长大所穿的衣服。孙冉悄悄伸手至衣里,抚着一只香囊。那是一只浅碧色的香囊,陪伴他已有三年。
阁内,木槿正瞩着衣架所挂衣裙,手中掸子悬空滞住。
此情景叫她忆起,七年前皇后宫中,容和公主将新裁制的衣裙,也这样挂在架上。
忽然,一道光打在木槿脸上,是褚洛卿进来了。
“殿下在松风苑,眼下冷了,传我带话给你,取鹿裘来。”
“鹿裘都放回深柜里,眼见殿下的病是愈来愈重。”木槿点了头,去取衣,一边说道。
褚洛卿一手持在腰前,徐徐转过身,凝瞩着木槿的背影,她穿着浅碧色的衣服,正从柜里取出褐色的鹿裘来。
木槿端着鹿裘,走至褚洛卿面前,盯着他几眼,又落下眸。
“您不走吗?”
褚洛卿笑了笑,道:“殿下说你和她一样,都中了迷药,若身体不适,还是不要到外面吹风。”
“殿□□恤,可我不敢不尽己责。”木槿道,“何况,我喝了您带来的药方,已然好多。既然奴婢试过此药,殿下也可服下,身体能好得快些。”
褚洛卿道:“你一片忠心,我会代为传达。”说罢,他出手,示意取鹿裘走,可木槿稍稍收回衣服,道:“今日都还没怎么见过殿下。让我见见殿下,才好安心。”
褚洛卿垂眸一滞,抬眼笑道:“好吧。”
一路上,褚洛卿跟在木槿身边。他问:“近日都不见陈公子,不敢问殿下,不知木槿姑娘知不知道?”
“也不怪殿下提到陈公子就面色凝重。”木槿回,“也不是殿下恼您多嘴,而是陈公子不知为何酗酒得越发厉害,闭门谢客多日了。”
“如此孽障,辜负殿下收留好意,只知道败坏公主府名声。”木槿道,他们正走过长廊,对面的廊下还有侍女经过,“殿下竟菩萨心肠,没把他撵出去。外人都说我们殿下正总是勾结放荡不检点的人,才招致南匈奴人的愤恨,引来劫掠之祸。”
褚洛卿眼眸掠过走过去慕怜与关芳的背影。
他低头看向木槿,道:“木槿姑娘,一直是为殿下这般殚精竭虑的。”
适才那话,褚洛卿以为是说给皇帝的人听。故意渲染放大容和公主收容举止浪荡之人,同与商贾争夺水碓,与落魄吴士交好,道理近似,犹可减轻上元之事加诸在公主身上的嫌疑。
木槿抬头道:“褚公子,不也一样吗?”
褚洛卿眸中滑过一丝笑意,又垂眸收束道:“天冷,殿下不能久等,木槿姑娘忘了。”
木槿的目光落下来,她的脚步迟疑,缓缓道:“其实殿下最近有心事,不知您能否劝劝。”
想来,她也有话对他说。
“木槿姑娘但说无妨。”褚洛卿回。
到松风苑时,木槿前脚赶去,为孙鹿缇穿上裘衣。
木槿瞧了一眼桌案上的汤药,还剩很多。她头后面,孙鹿缇倾了倾额头,注意到她的眼神,道:“你先试了此药,看来效果不错,我也就服下了。”
桌案前,褚洛卿犹持手站着,盯瞩这汤药。适才他提醒,药还烫,也许他领木槿回来时,便能服下。
他跽坐,道:“殿下,在下近来格外惦念兄长。”
孙鹿缇刚要喝药,闻此,徐徐将碗放置于桌:“本宫已在尽力联络,你也别太担忧。”
见此,右旁的木槿弯腰取来勺子:“殿下,让奴婢服侍你。”
褚洛卿见孙鹿缇笑着婉拒,说她也累了,歇着就好。
“殿下,在下久不见兄长,此等相思之情。”褚洛卿续道,“殿下怕是不能体会。”
孙鹿缇抬眼,道:“本宫与太子天人永隔,何尝不知手足分离之痛?你别太忧伤,这只是无益的。”
松风苑的松林后,暗卫南风在听这些话。
其实南风也无需在场,可之后,他都要随时随地贴身保护。
一日前,南风收到宫里带出来的消息,卫贵妃忌恨掌管禁苑的是玉山公主府举荐的梁大人,遂暗中买通了梁大人身边的夏祈与商祷。梁大人中了迷药,恐有擅离职守的罪名。
松林隙缝中,亭子里,褚洛卿接着说:“兀自悲伤,不有作为,的确是无益的。”
“不过还好,五皇子殿下即将回朝,殿下一定会很高兴的。”褚洛卿眼角带笑,目光明亮道。
孙鹿缇抬眼盯着他看了有半晌,才悠悠道:“孙冉快回来了,这其中,也算有你的功劳。”
褚洛卿微微垂眸,笑着的唇角却有些不自然。
孙骁一直不满邬俅掺和此事,怕来日北襄人唾骂禹朝皇帝借刀杀人,用阴谋分裂北襄,故而想让卫家出面解决。而为邬俅出此计策的,是褚洛卿。他一时不知,殿下这是在赞赏,还是暗讽。暗讽他心计深沉,曾背刺主人。
而之前,殿下就曾怀疑过他是皇帝的人。孙冉的玉佩,殿下在宫中多年不可能不识,可当日他为了引诱梁太嫔与他联络,故意装作有些印象而不辨识,暧昧模糊。
公主恐怕,正觉他首鼠两端,狡兔三窟。
可他还是抬起眼,小心问道:“五皇子回朝,殿下不高兴吗?”
木槿抬起眼看她。孙鹿缇转过脸,以侧容示人,沉默不语。
褚洛卿又紧接着道:“在下原不知那破损衣裙的来历,木槿姑娘和在下说过后,在下竟不知殿下,还有这一段伤心往事。”
孙鹿缇道:“算不得伤心。”
她似乎并不想谈及此事。
褚洛卿道:“既是过去之事,殿下何不既往不咎。”
孙鹿缇转过额头,凝瞩着他,唇角冷冷抬笑道:“如今,你也会做本宫的主了。”
木槿的瞳孔凝住,转向褚洛卿略微诧异的面容,只见他低头道:“殿下恕罪,在下逾越了。”
良久,孙鹿缇才对木槿说:“你回去,把架上衣裙,拿下来。”
“殿下。”木槿道,“若是让她知道了,恐会觉得你与她离心了。”
“她在宫里,怎么知道呢?”孙鹿缇抬眼看自己的侍女,额头微微倾斜。
于时,褚洛卿也说:“在下以为,木槿姑娘说的有理。昔年的误会能就此说开,可见她对殿下坦荡,是真心的。”
松林里,南风握紧了拳头。
原以为,褚洛卿是个忠心不二的人,眼下看来,他当真是那狡兔三窟之辈,辜负殿下的信任与襄助。今日,殿下先让他去找木槿,是为看二人是否会联合,借孙冉回朝一事,试探她对孙冉的态度。
果然,那夜褚洛卿见了梁太嫔,就被收买,当真可恨。
昨日,夏祈与商祷将卫琅琅要给梁大人下迷药的事情告知梁太嫔,梁太嫔自不会让亲侄儿中了迷药而治不好病,故拿出真正的解药。夏祈与商祷趁无人时,将解药偷了去。
宫中医者多被卫氏掌控。民间医者,也恐有各大家族的眼线。但层服侍先皇后的绣娘姜娘子,出宫后曾嫁一夫,精通医术,却颐养天年,不做生意。虽有木槿试药在先,可交予此夫比对,还是发现褚洛卿所献之药,长久服之,必伤肺腑。
桌案一角,那碗深褐的汤药近半个时辰未动,凉风细拂,明澈倒映木槿低下的发髻。
孙鹿缇忽然咳嗽起来,木槿连忙搀扶:“殿下,还是快喝了汤药吧,都凉下来了。”
木槿看向一言不发的褚洛卿,道:“你也不帮着劝劝殿下,只顾惹她生气吗?”
“殿下,您还是要顾着自己的身体。”褚洛卿劝道,又转而说,“此事过去已久,殿下耿耿于怀,只会对自己无益,不若原谅了五皇子殿下。”
听闻此话,木槿见孙鹿缇忽起愠色,也骤然咳嗽起来,她道:“本宫看你是越发逾越了,之前的温良谦恭,倒是假来为他人说话!”
接着,她怒看木槿:“拿下去,本宫不喝,岂知他在里面放了何物!”
松风苑外围花丛里,木槿拦下褚洛卿。
“也怪我没和你说清楚。”木槿面色不悦道,“可您也不该如此莽撞。您说话做事,从来都是慎之又慎的,今日怎么......”
“都是我关心则乱了吧。”褚洛卿淡淡回道。
木槿抬眼一瞥他,斜过眼,不说什么。
她知道,褚洛卿表面在说,他关心公主则乱。
而其实,她知道梁太嫔胁迫——
褚洛卿于时道:“可儿时嬉闹,怎会引得殿下如此雷霆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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