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白烛颤栗

佳肴端上,伺候的人也就多了。屏风后,他们个个垂首站着待诏。

卫琅琅的爱犬雪球,毛茸茸的身体掠过一宫人鞋履。它抬起水灵灵的黑眼睛,舔了舔这位禁苑掌事。

禁苑掌事称谓苑啬夫,如今当值者梁睿。他一身红衣,身边还站着两名青衣苑丞,是夏祈,与商祷。

夏祈与商祷身后,盯看着梁睿将卫贵妃的雪球轻轻抱起来,放置别处。

眼看着雪球又跑回屏风里面了,梁睿才轻轻侧过额,似乎知会后面的人什么,俯身下去,用衣角,擦了擦雪球在鞋履上留下的黏腻的口水。

卫琅琅的爱犬雪球是宠坏的性子。

周妃提眼,冷眼地看着它从自己坐榻后方绕过去,爬到帝王身旁,又到其怀里。

雪球压在孙骁的胸前,伸手到他脖子处。

“呀。”周妃道,“贵妃的爱犬如此压着陛下,重不重呢?”

雪球,孙骁连一眼都不瞥,只是目视着季初下阶去,回道:“不过......犬类微物。”

孙良的手一直安抚着卫芊芊,可于时,他抬起眼神却凝着惊惧。

一壶青铜酒端上前来,可所提之人——

是季初。

“皇子妃?”

卫芊芊,本来被孙良紧紧按压着手,忽而打颤地回转了额:“公公?”

“老奴来为皇子妃斟酒吧。”季初睁大了眼睛,嘴角却是笑的。

“岂敢。”孙良笑着说道,眼珠转向孙骁,“公公可是陛下御用。”

另一边,斟酒的声音也徐徐传来,孙鹿缇瞧了一眼身旁是为普通的小宦官,松了口气。

可她不免望向孙良,孙良竟也在望着自己,目光灼灼。

儿时,他生性懦弱,被孙靖和孙冉推到水缸里。

而他总是这样望向她,向她求助。

孙鹿缇的手,抓紧了翠裙一角。

一边是卫氏,可另一边,也是她的皇兄孙良。

“陛下。”终于,孙鹿缇转过来笑道,“这不合规矩。”

周妃却道:“合不合规矩,还是陛下说得算,容和啊,你也该长大了。”

孙鹿缇落下眸,觉得恶心。

狗仗人势。

于时,一声嘶,孙鹿缇对面的墙面忽而破了窗。

一名宫人连忙出面,跪下请罪道:“是

下官未将窗纸贴好,让陛下受了凉,还望陛下恕罪。”

风声进来,连带着这宫人音色——

孙鹿缇眉见笑悦,是夏祈。

夏祈这一陡然冲出下跪,撞到季公公,而季公公又把酒壶里酒,洒在卫氏女橙色的衣裙上。

季初脸上陡生怒气,可见是夏祈,又降下了愠色,对孙骁道:“回禀陛下,他是苑丞夏祈,素日多才辛勤,适才只是请罪心切,不妨事。”

随后,季初向卫芊芊下跪道:“老奴向皇子妃请罪。”

卫芊芊道:“妾身本不配季公公伺候,公公无须多礼。”

眼见卫氏如此恭敬,孙骁手里的红珊瑚珠似乎也不好玩了,甩在一边,落在周妃的衣角上。

这一幕被孙鹿缇看见,她转过头来对卫氏说道:“季公公,你也是老了,怎么忘了规矩,让皇子妃与陛下都为难。”

这话一出,只有周妃不高兴。适才她“合不合规矩陛下说得算”,倒是让陛下做了刁难人的恶人。

季初四十左右,也算高龄。他道:“确实看见皇子妃,不免亲切啊......呃,还望皇子妃恕老奴僭越之语。”

“何来亲切?”卫芊芊已被吓得有些发抖,手紧紧抓着孙良的,“妾身未与公公相识。”

季初一直是低眉顺目,于时,忽而缓缓抬起眼来,眼中朦胧似有血丝,可他却干瘪地笑道:“皇子妃的兄长,曾于老奴有恩呐。”

卫芊芊瞬间怔住,甚至僵住了。也许是蓬莱楼的气息不太畅通,她有些头晕。

“何......恩?”

季初徐徐讲到:“先帝在时,老奴为末,一次老奴口渴得不行,卫葛大人将他的茶水给了老奴。”

卫芊芊甚是疑惑,她的兄长卫葛一生只进过两次宫,最后一次进宫,大醉死在井里。

于时,孙骁开口了:“季初,你在说什么呢?怎么朕没听说过这些往事?”

季初道:“先帝晚年时,看重卫家,卫葛当着先帝的面赏赐老奴茶水喝,也让先帝认识了老奴,老奴自然心生感恩。适才侍酒,也是为了报恩呐。”

孙鹿缇听完了,淡淡冷笑地看向已然欢欣满意的孙骁。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高兴。

季初所言,是说自己受过卫家的恩惠,所以哪怕冒着僭越的风险,也要为卫家女侍奉酒水。

孙骁喜欢卫家显得猖狂。

就像那只撑死的鸟,他要卫家膨胀、膨胀、再膨胀,直至死亡。

不知为何那么巧,雪球又跑回到了孙骁的身边。孙鹿缇哀伤地注视着那只犬。

孙骁,他真的,爱卫琅琅吗?

四方八角的树枝状的灯架上,白色的烛火不停地颤栗。

周妃的鸟笼里,鸣声不已,甚至刺耳难闻。

四面的屏风,雪球拉长的黑影跑来跑去,被宫人阻挡入内,因它已闻到肉的味道愈来愈浓郁。

孙鹿缇的妆容,因冷汗而黏腻。

唇变得干枯,可不敢沾一点酒。

只是看着,孙骁命宫人将那些用贵妃钗饰命名的佳肴,全部倒进曲水流觞里。池水里,塞满了食物,全数浑浊在一起,像腐蚀的烂物。

她的喉咙忽有异味,手捂住了嘴,唇色被擦掉,剩下的是苍白的两瓣。

那些羊肉、牛肉、蚕蛹、菜类,搅和在一起,涌到她眼前。

主桌桌案之上,孙鹿缇仰望而去,孙骁的红黑相间的筷子,却不徐不疾优雅地持起来,夹了糕点,文雅地尝一口。又夹一块,给周妃。

孙良已然把自己灌醉,卫芊芊被宫人扶下去,说是喝醒酒汤。

而孙鹿缇却回头,盯着桌上,已然准备好给每位宾客的醒酒汤,冰冷地发笑。

她仰起头颅,全然不顾仪态,看着那笼中撑死鸟,开始发笑。

“陛下,陛下。”她道,“容和醉了,容和醉了。”

孙骁眼角弯了弯,慢慢地放下筷子,问道:“为何而醉?”

孙鹿缇答:“满屋,只有陛下是清醒的。容和要做醉的那个人,让陛下安心。醉了,才能做个好梦。醒了,羽觞与筷,太过冰冷。”

“这么说,朕还挺可怜的。”孙骁发笑。

“不。”孙鹿缇回道,“陛下是九五之尊,万人之上。而高处,不胜寒。”

“好。”孙骁答道,“容和,已至亥时,你随朕来一会儿,稍后就可以回家了。”

一根红绳,系着一束长发。

红绳,稍有脱线,是上了年月的。

季初从一暗盒里将它取出来时,伸手下

去勾引雪球归来,逗它玩了几下,又将绑起来的头发扔到远处,让雪球叼在嘴里。

等到孙鹿缇看见。

于时还在点灯,月光照在孙骁的肩上,他的面容是黑的。

“容和,这是朕与发妻结拜时所系。”

孙鹿缇垂下眸,怔怔地凝视着,雪球叼着一对少年夫妻头发交束之物的样子。

孙鹿缇记得,南平王的发妻是次等门第的一位女子。

荀太后有两个儿子,先帝文帝,与孙骁。可荀太后偏心文帝,众臣也觉得应当长幼有序。可偏偏在当时,孙骁的政治声望相当不错,封地百姓,军中兵士,皆对他赞不绝口。

为了文帝顺利登基,原本心仪高门小姐卫琅琅的孙骁,不得不娶了此等门第刘家女。

雪球见主人们不与它玩,便把那束头发吐了出来。

犬的口水在乌丝上发着荧荧的光。

“容和。”孙骁沉吟道,“刘氏,仅三年,就病死了。”

孙鹿缇垂了垂眸,道:“恕容和僭越,陛下曾娶了自己不喜欢的人。可陛下如今也是苦尽甘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了。可见,容和也可以嫁给卫轩朝,为陛下的朝堂安宁,出一份自己的力量。”

于时,孙骁才转过身来,灯也掌明了,衬得他的笑容非常地慈蔼和善。

“朕不会委屈你的。”孙骁道,说着俯身捡起地上的头发。

他走到桌案前,季初已斟好了酒。孙骁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将两束头发捏进手心里,然后用力浸在酒中。

身旁,是暖屋火炉。发束浸透完毕,孙骁又将它取出,伸出手,往着孙鹿缇的方向。

“容和。”孙骁笑着道,“朕最后会让你亲手烧了它。”

配着茶水,她将热腾腾的枣泥糕送入唇中。

可孙鹿缇的神态却是倦怠到了极致,仿佛再进食多少,也不会好起来。

枣泥糕,是夏祈与商祷偷偷包给她的。

蓬莱宴上,她与他们,都度过了难熬的一夜。他们关心着她,她眼下却分不出一点心力,照拂他们宫里的事情。

褚洛卿同样累倒在床榻上。

慕怜已经被关在了地下室。

他的发髻还未松下,匕首仍在袖中,不过鞋履是脏污的,小心放在外面。

松风吹响,双烛轻曳,月光抱竹。

可乐羽阁,桌案两端是空的两泓月水。

这里,一直都唯他而居。可他从未感受,如此的孤独与戚戚。

但是这份恐惧,一年前褚家兵败被扣之时,他却深深地感受过。

于时已至子时夜半,整个平阳声寂。

公主府,也应灯熄声灭。

可她不在,且她人不知在何处。殿下去宫中赴宴,迟迟未归。

桌案上,清风吹过持久开着的一盒,掠过边沿露出的修理琴音调的琴轸玥。

他却突然无心于此了,只想着殿下是否安好。

他的手臂更酸了,匕首抵着他的身躯。

他双眉,陡然一皱,冷唇颤抖着。

那日,褚家兵败,他在禁军来之前,奔向祠堂,利剑出鞘。

可寡不敌众,他被送进监狱。

看见的,只有同样去了宫里,便再也回不去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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皑如山上雪,

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

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

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

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

嫁娶不须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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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缇
连载中鹤知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