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事情简要向梦羽叙述之后，琴江的目光往梦羽的方向偏转了一些，但并没有看向梦羽：“你如何看待？”
在琴江开始讲述之时，梦羽就敛去了嘴角的弧度，专心倾听。
听罢，他也知琴江会问什么。
只是...
梦羽微微抿了抿唇，缓缓吐出两个字：“合理。”
琴江眉头一蹙：“此言何意？”
梦羽仍旧比较淡定：“对于‘苏梓芩’，此两者均为合理之事。但对琴氏，则为天堑。”
略略一顿，继而道：“依照这次的阴烛精怪事件，以及昨日苏菱荏的话来看，很可能阴烛精怪事件是‘苏梓芩’证明能力的一战，或者可说是积累威望的一战。毕竟，此处的继承规则和景廷派有差别。而这么一次的能力证明，并不能代表‘苏梓芩’在处理内务上也是好手，故而才应有所谓由苏菱荏扶持的代掌门时期。至于这唱祝词一事...既然他们还有那么原始的图腾崇拜，这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昊昡教，或许是个例子。”
琴江心头一紧，又一松：“...昊昡教吗？”
梦羽的嘴角晕着一抹狐狸笑：“主人，我想...你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地信任甄狄吧？”
琴江的眉间隐约有了“川”字：“...他只是一把好用的刀。”
梦羽轻笑：“但主人可不会要一把刀刃向内的刀。与此同时，主人心头有隐殇，是故不会轻易去撕开有些疮痍。更何况，‘经阁’那么重要的位置，主人也不可能放一个无能之人上去。景廷派的秘辛，‘昆仑联盟’的文书，‘景廷派系’的扩展等等，哪一样不是景廷派的重要？道和对甄狄，可能还是私人的情感上，占了比较重要的位置。而能力，可能都得稍微居次了。”
琴江从怀中拿出那个抄本，往梦羽的方向一递：“看看吧~苏菱荏准备的抄本。”
梦羽接过，但没有第一时间查看抄本的内容，而是仔细观察起了抄本的方方面面。
边缘...
不润...
四个边角还比较尖...
应该是个新的空白本子。
正面，应该填写书名的地方，并没有填写任何内容。
此物，应当是独独给“苏梓芩”的。
且很有可能是不必要写出书名的。
翻开之后，没有扉页。
直接是祝词的内容...
粗略一观，似乎还有点意思。
将抄本快速翻阅之后，梦羽合上面页，递给琴江：“祝词大致也就长这个模样，没什么新奇的。主人只需要记得，就没有问题了。”
琴江有些犹豫：“我听说，这种祝词是需要专门的祭司讲解，才能...”
梦羽眼见琴江没有拿过抄本，便垂了手：“我知道，但‘苏梓芩’已经听他爹念了那么多年，且这祝词非常像皇帝春祭时候所用的祷告，并没有什么多高深的内容，也没有生怪癖字，句式虽是长短句，但其中停顿从语感来说，还是非常明显的。主人不用太过担心。”
琴江的左手拇指摩挲着食指的第一指节，片刻后，彻底看向梦羽，语气疑虑：“小...”
刚一开口，琴江就想唤——小羽。
小字刚一出口，方觉不对。
赶紧改口：“沐曦...你说会不会是月明了？”
梦羽垂了眼睫，默然片刻，看向琴江，坚定道：“主人多虑了。根据祝词的内容来看，应当不会。人虽然在三岁以前存在记忆，但这一段记忆却会在人过了三岁之后，自主全然淡化。人能够自主回忆起来的记忆，几乎是从三岁之后才开始。且三岁到六岁之间的这段时间，虽然拥有记忆，但人往往能够记住的，也大致不会超过十件事。那时还年幼，所有的记忆属于自然记忆，而非长大之后的理解性记忆。所以，时间长了，淡化的程度就会比理解性记忆要重。以此来看，‘苏梓芩’若仅仅只是在祭天仪式每年听苏菱荏念上一遍，到今年为止，也不过二十余遍。就算‘苏梓芩’天资过人，对于每一年才会重复一遍的内容，最多应当在音律上比较熟悉，但在实际内容上可能还有所欠缺。苏菱荏所给的抄本，粗略一览，应当有万余字。他给抄本，应当是为了‘苏梓芩’唱祝词时候的准确性。且现在距离祭天已经很近很近了，若真的看出了什么，依照此地这些人的信仰而言，他这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收益和风险相比，缺损太大。这应该不是一个掌门人能够干出来的事情。当然，那些不靠谱的除外。但显然，苏菱荏并不是这种人。”
然而，梦羽的话，却并没有松开琴江眉心的结。
梦羽只得将抄本换了只手拿着，握住琴江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捏了捏：“主人，听我一言，现在你最重要的，就是全力以赴将祝词记诵清楚。这样，即使这苏菱荏确实对我们起了疑心，也会因为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让他认为我们就是‘苏梓芩’和‘沐曦’。若是在祭天如此重要的事情上出了纰漏，那可能给他的，就是确认我们非我族类的认知了。能够感觉到，他的能力非常强，颇有些摧枯拉朽之势。我们唯有巧妙周旋，方能抢下一线生机。”
稍稍一顿，再道：“再者，主人，我想你应该没忘记道家对精气神的定义。现在，事情迫在眉睫，多思无益。多思，只会造成对‘精’、‘神’的内耗。最终，对你的身体无益。目前，你的身体与‘苏梓芩’的身体一样，那‘养心定神丹’也对症。但据我诊脉的结果而言，你现在也只是将将恢复。彻底的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若在这段时间里，你长此以往的内耗，可能更会惹来麻烦。”
琴江移开目光，闭目沉思。
梦羽也暂时没有打扰，只是收了手，静待琴江自行考量。
半晌之后，琴江睁开眼，眼眸中只余了死水一般的阴郁：“你说的对。”
换了一息，继而道：“...你也知我秉性，若真的走上这个代掌门的位置，万一...”
梦羽明白琴江在担心什么，遂宽心道：“主人，当有些事情不可避免之时，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解决问题。虽说的确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当人经历的事情多了，最终则会变为千帆过尽，只余平静。主人，我相信你能够做好的。”
琴江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也不知道是松了劲儿，还是怎的，琴江忽的一下双手按住栏杆，气息不稳。
琴江那不受控制地一下按住栏杆，发出了沉重的响动，这惹得梦羽一惊，但还是迅速反应过来，扶住琴江。
刚一扶住，梦羽便感觉到了琴江还有点发颤，心下遂也有点焦急，但还是尽量沉稳：“主人，你这是...”
琴江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腿软~”
梦羽小小翻了个白眼，还是正经道：“左右正事也谈完了，我们回房歇着？”
琴江微微点了点头。
梦羽扶着琴江进了屋，将琴江安置在了高椅上，这才将门掩上。
瞧着琴江这腿还有点打颤的样子，梦羽轻微摇了摇头：“看你这样子，我倒是觉得苏菱荏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你这般模样，到时候还怎么参加祭天仪式？”
琴江软软地瘫在椅子上，一脸无奈：“普通人活着就这么难吗？”
梦羽走到书桌后，坐了下来，把抄本搁在了书桌上：“谁让你之前是修仙界的佼佼者了？你修行一刻，比得上人家修行三刻，那修为一日千里的，怎么会知道普通人的疾苦？你就算累得趴下，打坐片刻，也能恢复大半，继续折腾。你可知普通人若真的累到趴下，就算休息一个对时，都未必能够缓过气来。”
琴江的嘴角微微下弯：“你就不能安慰我两句？我这不是看你昨天和我今天走的路应该差不多，但你昨日却看上去也没什么大事吗？”
梦羽无奈地指了指“沐曦琴”：“别忘了，我现在就算是人，我也是从精怪化为人。正因为不是爹妈所生，所以我不会存在身体的自然缺陷。婴孩，都是由父母的精气所化。父母体壮，则婴孩体壮，成长顺利。父母体弱，则婴孩体弱，成长颠簸。这就是天生的自然缺陷。我是一把琴，自然不会有这种缺陷。任何精怪，都有汲取天地之间灵气的能力。这是本能。天地间的灵气，实则由阴阳二气所化。即使在此处，也逃不过阴阳之理。再者，我昨晚又没有失眠，睡得好，自然能够恢复精力。就你今日早上那个蔫儿茄子的样子，现在有这般模样，不也是个正常的情况吗？”
琴江的嘴角向下弯得更加厉害：“我这不是...躺了那么久吗？腰都躺硬了~我感觉这一段时间真的是把我这一辈子要睡的觉都睡完了~真的不想再躺了~”
梦羽睨着琴江：“你是不是还少说了一点啊？那么晚睡，肯定还和‘苏梓莘’有关，以及跟忐忑苏菱荏的找寻有关。说半截儿话，可绝对不是个好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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