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一个花盆,一株歪歪扭扭的绿植,青翠的叶片却仿佛有种玉质的剔透。
计良便站在窗棂边,望眼窗外,在如墨般漆黑的夜里,雨水肆意落下,仿佛看到了,践踏草丛的急促脚步,水花迸溅,那掩盖在无尽雨幕下的肃杀之气。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了。
“进来。”
明晃晃的淡橘色光晕照亮了一方小天地,小家丁举着罩在布网内的灯台走进门内,另一只手中还拿着一个炭盆,晕黄的火光,带来丝丝屡屡的暖意,驱散了房间的寒气。
“方才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经过长廊,隐约瞧见打开的窗户边立着一道身影。
小家丁将尚且燃烧着的炭盆搁在架子上,这才转身看向立于窗边的计良。
“雨夜偏凉,我就自作主张烧了炭火,你还不睡觉吗?”
计良侧过身,任由小家丁将窗户关上,隔绝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视线掠过那个散发出温暖的炭盆,显然是小家丁的善意之举,计良道了声谢后,顺势往床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小家丁也该退下了,只是迟疑片刻,他犹犹豫豫地张口:
“还在担心你的那个学生吗?”
他见计良转过头来,灯火忽明中,他的眼眸显得安静又沉寂,仿佛一如既往。
小八看着他,觉得他应该是担忧难过的,毕竟那少年就像是他的徒弟般,于是说道:“盟主一定会救他出来的,不要担心。”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计良嘴角细微翘起,道:“承你吉言。”
不过,他并不相信别人,而是——相信他自己。
魔教教主,会再次来找他的,只要他还想报复,或东山再起,便少不了情报网隐楼的支持。
挟持阿恒,是魔教用来对付他的筹码,亦是威胁。
只是,他以为如此真的就可以拿捏住他了吗?
可笑。
……
武林盟与魔教之间,似乎开启了躲猫猫的游戏,一个躲,一个找。然而,似乎是魔教那边躲藏的功夫更胜一筹,以至于许多天过去皆一无所获。
对武林盟而言,最主要的是将魔教余孽查找出来,斩草除根,方能安定下来。
那日,以叛逆之徒计良为诱饵,终于勾引出了魔教中人,然只可惜的是,那日出现的是魔教右使,其武功仅在魔教教主之下,尤其擅长轻功!
虽未能将人留下,但这也证明了,诱饵之策的可行性。因此,派来暗藏在计良身边的武林盟高手,比之前多出了一倍有余。
对此,计良本身恍若未觉般。
按部就班地待在武林盟安排给他的院子之内,偶尔在庭中散散步,更多的,则是在书房内看书练字,仿佛已经认命。
自那一次走出宅院大门,却引来了魔教余孽,当然,对此武林盟是乐见其成,多日过去,计良便没有再出去过了。
远远的,小八向书房走来,流动的空气带来一丝苦涩的药味,氤氲的热气自那碗黑漆漆的药膳中袅袅腾升。
尚未接近,小八却忽然一愣,停在了原处。
“盟……”
话刚出口,翕动的嘴唇便被出现在书房门口的那人给制止住了。
他三两下走过来,接过小八手中的药膳,然后跨入门槛,代替小八将药膳送了进去。
来者,便是几日不见的顾云。
书房中,在桌子前持笔而立的计良早在小八的声音出口后,便放下了笔,抬眼往过去,所以踏入房门的顾云只一下便对上了他的眼神。
步伐微顿,脸上露出讪讪一笑,似有种讨好的意味。
计良垂下眼,不再看他。
顾云自顾自走进来,带着点踌躇地将手上的药膳递过去,他不确定大哥会不会理他,眼神躲闪着落在了桌上的一副字帖,墨迹未干。
字,自然是好看的,与以前他所见到的大哥的字无恙,却好像又有点不同,顾云不是书法大家,对文学的造诣只停留在能写能看,所以有什么不同又说不来,只觉得比之前更好看了。
心思胡乱地想着,手上忽地一轻,却是计良接过了他递去的药膳,心中顿然松了一口气。
计良没必要用自己的身体健康来置气,况且,如今这座宅院内暗藏着武林盟诸多高手,他与隐楼的联系便中断下来,也就无法得知外界的情况。
将空碗搁下,计良抬眼,平静的眼神看向顾云。
顾云自然明白大哥想问什么,而他也确实为此而来。
“我们调查了那个村落,阿恒失踪的时间是五天前,还有……”
话到这儿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不过看到计良由始至终无波无垠的眼神,他硬着头皮往下说道:
“还有,有一名少年被杀害了。”
计良的眼神变化了一瞬,显得微微暗沉。
顾云继续说:“他应该是目睹了阿恒被抓的现场,所以为了杀人灭口……那些魔教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有消息了吗?”计良缓缓道。
被魔教抓走的阿恒的消息,来不及惊喜计良终于有所反应,顾云当即道:
“我们沿着那魔教右使逃离的方向,发现了隐藏在城内的几个魔教余孽,只可惜未逼问出消息,他们便服毒自缢了……不过,我们找到了这个。”
他将手摊开,露出其中的一枚令牌,隐隐约约刻画着一个“影”字。
顾云当然认得这块令牌,不仅认得,还很熟悉,甚至还直接关系到他身前的这个人——计良。
当初魔教战败,计良暴露,之后随之被捣毁的一个组织便是与魔教密切相关的影楼,武林盟在其剿灭的重要成员的身上,皆发现了这么一块令牌。
而计良,便是这影楼的主人。
此事一出,武林盟内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有人认为计良还在暗中与魔教勾结,众人皆知隐楼遍布大江南北,其暗哨无数,为什么他们那么久都查询不到魔教的踪迹,甚至发现了也很快被对方逃离,这说明了什么?
极大可能,是有人暗中支援!
隐楼是计良的,影楼亦是计良的。
如今,在魔教余孽身上发现了影楼的令牌,却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压抑的氛围流淌在书房之中,仿佛要让人无法喘息。
好一会儿,计良才将视线从那枚令牌上挪开,慢慢地,移到了顾云的脸上。
计良道:“若我说,此事非我所为,你信吗?”
他都已经懒得解释,像这种无由栽赃到他身上的事件,在他所经历的诸多世界中,都多得已经麻木了。
镇定自若,无波无澜,平静和煦,这是此刻顾云从大哥身上所看到的,好像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在旁溪村时,大哥尚且还表现出几分讥嘲的鲜活,到现在,到回到计家山庄,到被他安排在了这座府邸之中……大哥的神情,便再也没有变化过了。
顾云微微怔忡,仿佛如梦初醒般,胸腔突然有些发胀般的尖锐疼痛。
他有些艰难地咽了咽酸涩的喉咙,然后道:
“……我信。”
……大哥向来心性高傲,是不屑于说谎的,且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被看守着,同样不可能避过他们与魔教接触。
而且还有一点就是,少年阿恒被抓一事,顾云隐约中觉得有些蹊跷——他们为什么要抓阿恒?
于是,在面对武林盟一众对计良的严厉声讨声中,他亦是这么说:
未回到计家山庄前,大哥便一直与他在一起,在山庄内,更是有义父看护,而如今,大哥所在的庭院中更是暗藏着我们无数的弟兄高手,大哥哪有空隙去联系或支援魔教?
且……大哥身无内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避得开武林盟的眼线。
此言一出,武林盟众顿时安静下来,久久未言,似乎在思考他的这番说辞,当然,还是有些微词的,但都被顾云压下来了。
不过当时,与众人不同,顾云的顾虑则要多一些,在遇到大哥之后,确实没见他与魔教有联系,但在那之前呢?在他没发现大哥还活着之前,大哥又做了什么?是否早已经与魔教取得了联系?——这些,他都一无所知。
内心便埋下了这个疑点,微微动摇,直到现在面对大哥的这一刻,在那双平静淡漠的眼眸中,顾云摇摆不定的心忽然就安定了。
……无论真相如何,他都会去调查清楚。
又在计良这儿待了半响,说了一些目前的进展后,顾云迟疑了下,便提出告辞离开了。
……
书房幽静,已然没有了顾云的身影。
计良来到书桌前,伸出手,轻轻持起了桌面上的那块被顾云留下来的令牌,视线在上面一寸寸拂过。
只见暗黑色的表面,一个“影”字金边镶嵌在其中,与原身的记忆中,更是分毫不差。
计良脸上的神情依然是无波无澜的,仿佛一如既往,然而,那双沉寂的眼神却完全暗下来,漆黑幽深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早在府内加强警戒之前,他最后一次收到隐楼的消息,只有短短一句话:
「小心徐玮,他投靠了魔教」
若不其然啊……
倏忽,计良手指一用力,那枚令牌便生生被捏得变了形。
与此同时,一缕鲜红从唇角蜿蜒而下,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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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剧情那么严肃,我这么欢脱,是不是不太好?[托下巴思考.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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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逆子(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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