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黑雾已覆盖整个鹤云岭，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几百年的大门派将在这次灾难中覆灭。不过几日，素来与鹤云岭有嫌隙的凛光门由宋辞带头，第一个向鹤云岭伸出援助之手。
处暑，身在岭南的冷如月赶了十几天的路，先凛光门大部队一步前来支援。三日后，凛光门带着周边几个小门派的联合队伍来到，鹤云岭有了喘息之机。
白露，鹤云岭黑雾扩大到周边各地，居民全部疏散。原先袖手旁观的门派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唯恐波及自身，立即派人协助。
秋分，修仙弟子与黑雾达到一个平衡，成功阻止黑雾扩散。各门派弟子死伤无数，有人在发苦难财，也有人每次战斗都冲到最前面。
寒露，由于死去的人太多，各门派宗主之间争吵不断，有人提议要选出一个领头人，宗主们都在争抢领头人的位置，其中最年轻的花从风最没有发言权，默默退出讨论，向文无忧学习他最不擅长的外伤治疗。
霜降，黑雾再度扩散，雾中怨灵实力大增，凛光门宗主冷旭在战斗中负伤，被黑雾中的怨灵吞噬，冷勾被迫接下凛光门。
“霜降了呀。”白米粥迷迷瞪瞪地睁眼，自从被人从战场上抬回来以后，他脑子时清醒时迷糊，发着高烧怎么也退不下去。
白米粥说过不下十次，如今药物紧张，给他停药，他直接去见宋甜醋算了。但是冷如月不同意，每天逼着他喝药换药，还抽出空照顾他。问为什么，冷如月就说医者仁心。
上次在万人冢被救了回来，白米粥恨不得将慕闻卿千刀万剐，可惜他站不起来。等他终于能站起来拿得动剑了，他发现那个人比他还惨。
由于邪气从骨骰中出来时慕闻卿挨得太近，直接被邪气突脸，如今他那张俊脸像被吸干了水分，整个凹陷下去，全身皮肤长满了褶子，血管突出，在每个关节处都有不同程度的断裂。
找不了慕闻卿的麻烦，白米粥便想去找冷旭，就算没有证据他也知道这人是罪魁祸首，得扎他两剑泄泄气。
结果他还没动手呢，冷旭自己没了。
白米粥心里那个气啊，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差点把他给送走。
不过奇怪的是，宋甜醋死了，他居然一点也不难过。
他条理清晰地先吃药治疗，然后寻仇，然后收集证据和线索，再然后通过蛛丝马迹找白狐。
几个月了，他心里没有一点难过。
仔细想想，在宋甜醋被法簪扎入胸口的那一刻，他更多的是震惊，而不是伤心。
可能是早有准备了吧。书中人到底是书中人，说不定他只是把宋甜醋当成一个执念，根本没有倾注太多感情。
不知病的第几天，窗外下起了雪。
花从风推门进来，把白米粥的被子抱走，换了床厚些的给他。
花从风道：“这被子是夏柒做的，她术法荒废了好几年了，上不了战场，所以她就拼命织布做衣服被子，生怕有人冻着。”
白米粥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对花从风：“那她该生冻疮了吧。”
“是啊，手都冻肿了还是不肯停。我去劝她，她总哭，边哭边说，如果她当初好好修习，是不是也可以去救人，不会看见别人死在面前无能为力。”
白米粥呼出一口热气：“其实我们这些修习得努力的，看到别人死在面前也无能为力。”
他又想起那天溅起的血花，骨骰无声落地，灵泽离手，宋甜醋被怨灵撕成碎末。
半晌无人说话，最后还是花从风打破沉默，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物什。
他把这物件放到白米粥手中，道：“这次我们换了个方向进攻，收拾战场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个。我想了想，还是给你吧，虽然已经没用了，但至少能留个念想。”
洁白的骨骰躺在手中，白米粥手心感受着它的微凉，握了没一会儿它便被体温温暖，凉意不再。
“谢谢。”白米粥道。
花从风又坐了一会儿，两人随意聊了些，几次见花从风欲言又止，白米粥疲惫地扶住发烫的额头，将肩膀埋进被子里。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白米粥半眯着眼，仿佛随时都能睡过去。
“没有。你先睡吧，我走了。”
他掩饰得很好，但白米粥还是一眼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你瞒不了我的。是有关甜醋的事吧？”
花从风咬着下唇，眼神自屋里转了一圈，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一圈：“我说了你别难过啊。”
“嗯。”
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花从风又在屋里走了一圈：“我真的说了啊，你一会儿别太难过，我不会哄人的。”
“嗯。”
他再走几圈就真的要睡过去了，白米粥催促道：“你快点讲吧。”
花从风总算站住了脚，坐回小凳子上，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
纸张很旧，折痕有部分断裂，不过上面的墨水仍十分清晰。
花从风道：“前两天苏长老受伤了，我去看她，看见她在看这张图。”
能光明正大的拿出来，说明这已经不重要了，所以花从风能很轻易地要过来。
图上人与白米粥生得很像，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许多不同。白米粥的脸没那么方，鼻子也更高一点，眼角处，没有泪痣。
花从风道：“我问苏长老，她说，这是她从宋鹤云房间里偷的，夹在一本书里。跟它放在一起的还有另一张纸，纸上写了些情诗，所以苏长老一直认为，这个是宋鹤云的心上人，只不过已经分开了。”
白米粥盯着纸上人，几乎陷入魔怔：“这是她什么时候偷的？”
“她说是很小的时候了，十五六岁的样子。”
得到回答，白米粥将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
花从风在他身上虚按着：“别发脾气，你现在病着呢。”
白米粥抬了抬受伤的右腿，让它逃离花从风的魔掌，他看着天花，眼神涣散地开口：“以前，我养过一只猫。”
“啊？”
“是一只长得不太好看的土猫，那天我刚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非常高兴，一边吃甜筒一边走路，在电梯上，我不小心踢了它一脚。我跟它道了歉，它伸出舌头，舔了舔我沾了甜筒的手指头。它身上很脏，明显是没有主人的，我就把它带回了家。”
他在讲另外一个世界的故事，大部分词花从风都没明白过来，但大概能听出这个故事在讲什么。
“都说猫是尝不出甜味的，但是这只土猫就是爱吃甜食，还特别懒，每天都躺在阳台上的绿植叶子底下睡觉。只有我去逗他的时候，他会跳两下，没一会儿又会回到他的窝里。”
说着说着他眼泪就流出来了，花从风手足无措，手帕拿出来了也不知该不该递上去。
白米粥替他结束了纠结，直接用袖子抹了把脸：“那个暑假我天天宅在家里打游戏，这只猫醒着的时候就蹲在我旁边。他的作息昼夜颠倒，睡觉前就跑到我床上把我弄醒，然后自己躺进去，一直到晚上才起来。因为他老是爬我的床不睡猫窝，我妈还骂过他好多次，因为我妈一直以为他大半夜的不睡觉是在抓老鼠，其实他一直在啃木头。”
结合之前白米粥提到的几个特点，花从风大致猜出了那只猫的身份。
他没有打断，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听。
“他跟我一起过了一个暑假，后来，在我开学前一天，他突然就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我的屋子里，只有他留下的一大堆没用的奇形怪状的木头。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因为哭着，白米粥说话不太清晰，他停了很久，想等自己缓过来再接着讲，可是不知为何，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明明之前一直都没有难过的。
花从风捡起被扔到一边的纸，纸上的线条落笔很轻，很像宋甜醋的习惯。可是宋甜醋，他根本不懂丹青，如何能画出这样一张图？
对于花从风而言，图上人穿的衣服很奇怪，绝非他能了解到的服饰，那个人头发还剪掉了，短得很大逆不道。
“这是你？”
白米粥带着呜咽点头。
确实很像，所以苏簌簌一眼看见他，马上把他带回了鹤云岭，并有意让他靠近宋甜醋。
花从风长出一口气，缓缓开口：“我本来想告诉你，宋鹤云也许不喜欢你，对你好只是因为你跟他的心上人长得很像。现在，我还是想告诉你，也许他喜欢的，只是你的皮相。”
“你个笨蛋。”白米粥重重地呼吸，“这图都被偷走多久了？宋甜醋一个脸盲，过个五十年连他亲娘都不认识，怎么会认得出我？”
花从风：“什么叫脸盲？”
白米粥道：“大概就是，看人的时候，觉得全世界的人都长一个模样。”
“你是说，苏长老找到长得很你很像的人以后白高兴了一场，宋鹤云本人根本就看不出来你们长得很像？”花从风笑得开朗，“真的是，害我白给你担心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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