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一旁的宿风苏,他们二人也没有过多交谈,任秋给他把了一次脉,发现他内里的气息相较于之前更加混乱,若非他体内有东西牵制,此刻已经走火入魔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用力按了按他的手背,叮嘱他好好休息。
崔季行状况不好,精力不济,权当任秋在提醒他安心,只是心中仍旧疑惑,结界尚在修复,修牧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为什么专门来杀他?
任秋离开以后,宿风苏才跟崔季行搭话,“大师兄,别多想了,好好休息吧,伤神不好。”
在崔季行开口之前,他又补了一句,“别想着赶我走了,师叔专门让我留下来照顾你。”
话已至此,崔季行确实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看向窗外,询问起日子。
“我昏迷了几天?”
“从昨天半夜算起,应该有一天一夜了。”
“你一直守在这里?”
“没有,我晌午过来碰见师叔,他才让我留下来的。”
“唉,照顾半天,还要委屈你睡榻上,等我好了,好好犒劳你。”说完,他又随意看了一眼窗外,“这天都黑了,我也没什么事了,你也去躺躺吧。”
虽然言语上都在关切宿风苏,但崔季行的脑中却在思考另一件事,他如今卧床昏迷,错过了时机赶赴崇北,心中牵挂的人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又联想到宋玉信中如同交代后事一般的叮嘱,心中止不住的叹息。
心思不在,自然也没察觉到宿风苏的反常。
若是按照以往,宿风苏此刻应该会愧疚地跟他道歉,而不是听话地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他也在想事情。
关于他的父亲,魔君修牧。
转眼来到苍梧山已经快有一年,也算是很久没有听到他这位父亲的消息了,他也很好奇为什么修牧会出现在这里。
记挂崔季行的安危,他不敢贸然离开。
但是他心里很明白,光是坐等,根本不可能等到修牧的答案。
夜色浓稠,无风无月,曲径幽深,步履不停。
修牧靠在林中的一棵树旁,神色未见任何狼狈,只是略显戏谑地看着他匆忙走来的好儿子。
宿风苏离开道骨,魔血很容易就感应到了修牧的位置。
因为是趁着崔季行睡着,悄悄出来的,自然不敢多耽误,直切主题。
“你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要杀大师兄?”
少了基本的寒暄,修牧也不放心上,但是嘴上还是稍微嘲讽了一下。
“苍梧山对弟子真是宽容,门下弟子见到爹,连礼仪都没有了。”
宿风苏看着他,半晌,还是不冷不热地唤了他一句,“父亲。”
修牧安然收下这迟来的礼教,勾了勾嘴角,凉薄地说出一句话,“前天夜里见我,你也问我为什么在这里,还真是关心爹爹的行踪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宿风苏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
修牧对他向来无情,从来不会跟他开玩笑。
面上的惊诧根本没有遮掩,不需要费力就想起自己前天夜里醉酒失忆的事情。
但只慌乱了一瞬,他就全部收敛,开始故作镇定,心中不停思索接下来如何套话。
修牧把他的一言一行全部看在眼里,好心地提醒:“我猜你醉酒,醒来应该什么也不记得了,但你趁着酒兴在你大师兄身上种魔种的事,可千万别忘。”
云淡风轻的语气,却在剖析血淋淋的真相。
他给崔季行身上种了魔种?!
听到这里,宿风苏脸上血色尽失,回想到他方才察觉到的那一丝熟悉的气息。
“你是故意受伤的,你的目的不是杀他,是诱发魔种!”
掷地有声的指责,算是这么多年宿风苏在修牧面前情绪最激动的一次。
修牧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表演,心情愉悦,自然也不会让他变成独角戏,反而变得有耐心起来,带着他慢慢回忆——
一坛酒喝完,宿风苏就已经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了,连酒坛落地都没有察觉。
修牧化作一缕魔息从他心口飘下来时,正好看着这一地的狼藉,根本懒得管,只伸脚踢踢桌上趴着的人。
“就这么喜欢你大师兄?”
等人动了,他才走到另一边去坐下,自作主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宿风苏撩起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看他一眼,“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父子连心,赶来宽慰你的喽。”尝了一口这茶水,又放下,半天没琢磨出什么味道,修牧就顺手倒在地上。
来回折腾的声音,又唤起宿风苏一丝注意,他后知后觉地开始问问题,“喜欢就能得到吗?”
听到这没出息的问题,修牧连余光都没有递过去,但是语气却反常的耐心,“只要你想要,为什么不可以?”
嘴上在开解,手也不闲着,拿着手中的空茶杯在桌上磕磕碰碰。
宿风苏被这一声一声的磕碰引着,感觉内心郁闷的无以复加,“怎么得到,他又不喜欢我?”
“说明你们羁绊不够深,把人拴在身边,好好培养不就好了。”
“拴住他?”宿风苏连醉酒时都觉得这句话很可笑,“是我离不开他,又不是他离不开我。”
“你已经喜欢到离不开的地步了?”修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循循善诱地提问。
宿风苏迟钝的大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自言自语,“只有跟着他,我的血脉才不会被发现,他倒是把我栓住了。”
修牧到底比他年长太多,久留于世的阅历,略微思索,心中就猜透了,他放下茶杯,抵着额角,漫不经心地搭话,“既然这样,你何不给他下个魔种,让他也离不开你呢?”
天生魔血的人,可以通过魔种使人凭空入魔。
而魔种取自他们的血液当中,入魔的人,会对他们天然产生依赖,成为他们的信徒。
“魔种?可是如果被他知道,一定会恨死我的。”宿风苏提到这里,嗓音开始有些沙哑。
修牧回想了刚刚一路跟着他看见的事情,不紧不慢地说:“那你就继续做他的乖师弟,等着吃他与旁人的喜酒吧。”敲了敲额角,他又恍然地叹了口气,“不过应该也快了,你倒是不需要等很久。”
话语间不经意地引导,宿风苏又回想到站在林鹤清门前时内心的痛苦,又开始绞痛,他真的要把大师兄让给别人吗?
修牧火上浇油到现在,觉得火势已经足了,戏虐地笑笑,眨眼睛就消失不见了。
宿风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杂乱的思绪混作一团,头痛欲裂。
在醉意最浓的时候,他选择遵循本心,推开那扇挡住他的房门,一步一步朝着床上的人走去......
最后,还不忘捏诀把崔季行送回他自己的房间。
感觉自己难得贴心一次,修牧当然不会错过宿风苏的表情,他颇为关切地询问,“怎么样,记起来了吗?”
宿风苏垂在身侧的手早就攥紧了拳头,青筋凸显,关节泛白,内心的愤懑可想而知。
但是只要深想,就会明白是他自己私心作祟,这一切是咎由自取。
修牧看着他怒而不发的样子,摇了摇头,感慨地叹了口气,说出的话却凉薄的不留下任何余地,“魔种如今已经唤醒,没有机会拔出了,除非他死,不然根本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但你应该很希望他活着吧,还不赶紧回去好好守着,有你在,或许他还能入魔慢一点,晚点发现你的秘密。”
“你想要什么?”这世上不会有突如其来的好事,修牧对他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父子情分,宿风苏太清楚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修牧肯定地点点头,“还能有理智,也不算是没长进。我替你保守秘密,而你需要隐瞒我的行踪。”
理由太简单,宿风苏本能想要怀疑,却无从下手。
但仔细想想,也未尝没有道理,如今只有他的魔血可以感应到修牧的行踪,只要他闭口不提,修牧就可以安心在苍梧待下去。
可是,苍梧山那么多师兄弟的安危……
修牧看出他的犹豫,也毫不在意,“苍梧山倒是待你不错,都能成为你的后顾之忧了。”略做思量,他就加了条件,“就隐瞒一天吧,一天以后说与不说,就是你的事了。”
为了尽快赶回苍梧,宋玉将本就在南面受伤的一半元神用来封印结界,一路奔袭来到了潭景山。
商谨的亡故,他还欠潭景山一个交代,任何人都不能代劳。
他现在的身体,林鹤清不可能丢下他一人,只能先安排其他弟子回去通信。
林若桓坐在商谨的书房,听完死讯,一言不发。
连质问也没有。
沉默良久之后,她才对这他们笑笑,除了话音有些颤抖,没有任何异样“我之前梦见他了,他在梦里也跟我交代了,我已经在做准备了。”
只是还没做好。
怕宋玉自责,她把话收了音,转而宽慰他,“他什么都明白,从没有怪过你。”
二十年前,商谨知道宋玉与任秋有情,想要拿下九门第一,回去求师父首肯;
十一年前,商谨知道崔季行大病初愈,宋玉需要灵芝滋补徒弟;
如今,商谨自然也明白宋玉想用自己的命,换所有人生。
相逢几十载的情意,他什么都明白,从来没有怪过。
世人皆知商掌门古板,可他却偏偏与最不守规矩的人做了一辈子的兄弟。
所求不过一句,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
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唐·孟浩然《留别王侍御维 / 留别王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知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