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林鹤清的泯灭,消逝的情.欲彻底重返人间。
神官焕光的最后一丝重生之力也消散在空中,随着拂面的春风落到每一条快要消失的生命当中,如及时雨一般,挽救了弥散的众生。
所以,苍生感谢神明,享有新生,喜极而泣,喧哗不止。
荒诞又真实的画面,无知又讽刺的情感。
可那又如何呢?
这一切落到崔季行的眼中,都只剩下无声的画面,他的奋力挣扎,到头来仍就像是一无所获。
修真界的覆灭被制止,天道的残缺被弥补,命悬一线的众生被拯救......
累累硕果的成就,却是用一个人的生命作为代价。
胸口的伤势蔓延,被压制的瘀血反弹,道心力量的反噬,所有的疼痛都只换到他的茫然,眼前是光怪陆离的画面,脑海中是走马观花的闪现,人来人往,眼花缭乱,最后都悄然无声地定格在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庞,清润和煦的声音在耳旁回响。
那双琥珀瞳失去了光彩,盛满了破碎,却仍旧执着。
“我喊过很多次你的名字,每一次,都是在告诉你,我爱你”,他说,“所以,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怎么会怪你呢”,崔季行想,“我爱你呀。”
锥心刺骨的疼,密密麻麻的痛,压得他无力支撑,倒在地上,眼前早就朦胧的一片,无声的泪缓缓落下,没入鬓发,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我真的爱你啊!”
声音微弱而沙哑,却依旧难掩不甘。
泄尽全身力气,直至弥留之际,他仍旧确定,他爱他。
焕光的重生之术,一视同仁,没有正魔之分。
无数倒地的弟子纷纷睁开眼睛,重新直视着这改头换面的新天地。
商桓晋不顾自身的伤势奔到崔季行的身边,却已经无法唤不醒他的挚友。
宿风苏反复挣扎,想要靠近,最后在商桓晋压抑的哭声中止步。
伪装也好,善恶也罢,此刻他只剩下了茫然无措。
一如当年初次踏入苍梧的模样。
排斥、畏惧、不想面对。
可是那个会开导他的人,却不在了。
“怎么可能。”千言万语,最后只汇聚成一句话,“我不相信。”
摇头后退,挡开所有前来搀扶的魔道弟子,固执地想要靠近,却被前赴后继赶来的苍梧弟子挡开。
曾经真心关切他的同门手足,此刻看他的眼神只剩下厌恶,原来他曾经害怕面对的就是这些吗?
这也不过如此啊!
所以他当时为什么不听大师兄的话试着去跟他们好好相处呢?!为什么要一意孤行,走到滋生心魔的这一步呢?!
太荒谬了。
这一切真的都太荒谬了!
原来从天生魔血降生的那一刻,从被亲生父亲忌惮的那一刻,从遇见崔季行生出妄想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这一生的荒唐。
苍梧山的落日,不知何时已经开始。
那样好看的景色,他很喜欢,有它的渲染,死亡也可以变得不再孤单吧……
司君行坐着轮椅过来的时候,刚好目睹了这一幕的上演。
落日隐于山下,天际明暗交错,悲凉的氛围配上晦暗不明的底色,使得生命的消逝变得无声无息。
那天以后,人们都说,他是死于坠崖。
可是,司君行却觉得他早就死了,死在无人知晓的某一时刻。
群龙无首的魔道束手就擒,再次面临被封印的命运。
苍梧山经此一役,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任秋接连遭遇噩耗,心力交瘁无力再胜任代掌门一职,斟酌再三,最后交与在此番雷劫之中悄然突破元婴的苏绍接任。
其他几门的情况也相差无几。
药师谷的言未耗费心力抵御魔障,救治百姓,又拼尽全力救治司君行的双腿,换得他勉强站立,最后力尽而亡。
司君行临危受命,接任掌门。
潭景山商谨亡故,林若桓退隐,商桓晋接任。
而已经灭门的凌霄峰,也没有就此落幕,掌门独女上官遥重整旗鼓,接收弟子,在此危难之际,以女子之名重新撑起了凌霄峰的牌匾,掌门首徒夏桑,不知所踪。
其余的三门,因为此难避祸投敌,不堪流言,难以自处,先后遣散宗门,销声匿迹。
经此一役,修真界九门,只余下四门尚存。
此难中因众生祈愿,天神动容,情归世间,致使天道归一,渐为美谈。
……
三年后,凌霄峰,后山。
上官遥竹簪挽发,满身素缟,再无杂饰,孤身一人,步行至后山竹林深处。
遍山陵墓环绕,独留这一角开辟三间陋室。
陋室主人此刻正站在屋前晒书,布衣素袍,简单束发,自有几分仙风道骨。
听到身后轻微的走动,他面容微动,牵起唇角,露出笑意,却没回头,“一别经年,师妹清减了。”
“师兄避世良久,却仍旧耳聪目明,阿遥佩服。”
三年前上官佑自尽,彻底唤醒了他们尚未被吞噬的心智。
面对遍地师门的遗骨,心中的情绪如何,无人知晓。
世人只知自那以后,二人下落不明,却不闻凌霄峰后山落葬之声月余未绝。
潭景山围攻苍梧之时,他们无声前往,暗中相助,意外得到焕光重生之力的帮忙,彻底拔除魔种。
屠满山者守山门,再度重返故土,重启宗门。
夏桑帮助她重整山门之后,选择消声归隐。独居此地三载,守陵不出。
“阿遥此番前来,有何要事?”话音落下,手也不停,书页翻检,仔细妥帖。
上官遥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原先的说辞到了嘴边,还是没有开口。
沉吟良久,无声叹气,但再开口的话音又是毫无异样,“师兄在这住的可还好?”
夏桑动作未变,仍旧忙活着,笑容一如往昔,“师父临终之时,让我们记住自己心中所求的大道,如今我所选择的就是我想要的,师妹无需介怀。”
他生性优柔,志在山水而非庙堂,当初所选,不过权宜之计,如今重来一次,更愿独居这幽篁深处,与前尘故人相伴。
闲叙良久,直到离开,二人都再未谈及这个话题。
而他也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血洗师门的旧事,从未过去,心中的枷锁,早就困住了两个意气风发的羁旅客。
一个守山门,一个守陵寝。
为何不能携手共赎罪孽呢?
因为有人愿做痴情种,舍弃身名,隐匿红尘,成全他人所求。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历经三年的历练,商桓晋彻底接手了潭景山的一切事务,那个眉心一点红痣的少年,稚气褪尽,已经无需再靠衣袍的颜色来彰显自己的沉稳。
至亲离世,挚友离散,肩负重任,承担希望,一步一步,活成他父亲生前希望的模样。
只有偶尔忙里偷闲的时候,他才能短暂地遗忘自己的身份,拾起自己的名讳,离开山门去探访旧友。
司君行自从接任师门之后,长居药师谷内,再未离开半步,问其缘由,不过一句,既已身残,何苦连累他人。
端方君子,终究自困于这方寸之间。
商桓晋上门来拜访的时候,他正在书房中撰写医书。
窗外阳光洒入,落在书案上,有些晃眼,却仍旧笔耕不辍,未被影响分毫。
“司掌门这回废寝忘食了几日?”
司君行把最后一个字写完,才把笔放下,抬头看他,笑得温和且从容,避而不答,”这回又是谁向你告状了?”
这三年来,他不出谷,终日与书本为伴,性格越发沉静,每每灵光乍现之时,都会废寝忘食、日以继夜地研究、撰写。
弟子们不敢打扰,只能在商桓晋上门的时候,多言两句,请他开解。
商桓晋也笑,有些无奈,“有你掌门的威严在,谁敢与我多说?”
“我心中有数,无需忧心。近来,潭景山一切安好?”
闲叙的话,自然会说的随心些,其实他心中有数,若是潭景山要事缠身,商桓晋此刻就不会来到这里。
“刚收了一些弟子,教的有些费心,我恍惚间都能体会到当年我爹看我的那种心情了,闹心啊。”说完,还煞有其事地叹气摇头,一副苦恼的模样。
司君行被他逗笑,坐着轮椅行至桌边给他倒茶,也不出声安慰,只是明说:“无论再收多少弟子,怕是都及不上你当年的万分之一。”
“话也不能这样说,我的顽劣都是被崔季行带坏的,若是......”
“若是他在的话,今日你就不会觉得这些弟子闹心了。”司君行见他停顿,便自顾自地把话替他补全了。
商桓晋有些伤怀,却不否认,半晌,才接起这个话头,“三年了,他还没醒吗?”
三年前那一战,崔季行伤及命脉,命丧黄泉。
幸好被后面苏醒的让玖攸发现了一线生机,才得以保住性命,自此长眠。
任秋从宋玉的墓前回来,恰巧碰见让玖攸从崔季行的房中出来,例行上前询问,“今日状况如何?”
“脉象平稳,身体也休养的很好。”与往常一样的回答。
但仍旧有所希冀,“可有苏醒的迹象?”
让玖攸遗憾地摇头,“再等等吧。”
春去秋来,四季交替,已过三载。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上演,但房中的人依旧沉沦梦中,感受不到外界的期待。
好在天道更改,修道之人拥有了长久的寿命,这漫长的一生,他们总能等到他重新醒来的那一天。
崔季行对这一切都一无所觉,他只看得到眼前无穷无尽的雪。
幕天席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苍凉且寒冷。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何处,只知道不能停下。
好在一路走来,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先是遇见宋玉,遇见苏绍,遇见宿风苏,遇见任秋,遇见许许多多苍梧山上的同门;
后面又遇见商桓晋,遇见司君行,遇见上官遥,遇见所有他认识但不属于苍梧山的人;
分门别类,清清楚楚。
最后是跟着这些人重新经历那些发生过的事……
点点滴滴,有他记得的,也有他遗忘了的,走马观花地回溯了一遍。
可是,这一切里面,都没有林鹤清的影子。
他这短暂的一生,仿佛已经彻底抹去了这个人的存在。
药师谷的搭救,没有了;
苍梧山的拜师,没有了;
山门前的谈心,没有了;
月亮下的秘密,没有了;
云水的皮影,没有了;
烛光中的隔阂与试探,没有了;
……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
原来这就是焕光的泯灭。
茫茫天地间,苦寻无果,求而不得。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他真的彻底失去了这个人,即便是在梦中,也等不到一场相逢。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唐?白居易《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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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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