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一愣，情绪复杂地说：“原来大姐姐叫做乌尔苏拉？”这句话让玛丽不由心神巨震，姑娘们就这样被社会和落实任何规矩的人们消灭去自己姓名、形貌，只留下一个空洞无趣、任人替代的社会身份。
这厢玛丽还在同姊妹们对视，夏洛特又说：“是啊，这病实在蹊跷，只是乌尔苏拉姐姐刚结婚，在改姓仪式后就一直抑郁，怎么请医延药都不济事，后来更是身形瘦削疲惫，面色潮红，不论如何都提不起精神，后来哥哥因为子嗣问题与她大吵一架，之后不久，姐姐就在夜晚暴死了。”
这桥段玛丽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只是想不分明，又问夏洛特一些日常琐事之类，心中却隐隐有个猜测，她也藏不住事，想到便说：“想来，大姐姐是自己受不住折磨——”她比出右手，在脖颈上一划，自杀在这个世界是禁忌，连这个词都轻易不能说出口。
爱丽丝惊声尖叫道：“怎么可能！”
夏洛特也是被这一声叫回理智，急切说：“对啊，怎么可能！那样死去的人，可是会下炼狱的！”
姊妹们也纷纷发话，让玛丽不要发疯，用香茶漱口，随后吐掉，再向主祷告祈求赎罪和宽恕。
玛丽拗不过这些姑娘们，再者她们也都是一片好心，便按她们所说做了，几人愁眉对坐，想来也都明白玛丽所言并非空穴来风，也不是什么疯话。
几人沉默许久，只能听见虫鸣鸟叫声，小鸟振翅从城堡内飞走，只留下几个飞不走的姑娘，皆仰头望着那片天空，空无一物。
玛丽突然放下茶杯，清脆声响将女孩们吓得一愣，她只是不管不顾，冷不丁来一句：“咱们若是能不结婚呢？”
众人都被这话吓着了，相顾无言，可这时爱丽丝又闷声问道：“那，可怎么办呢？”
是啊，玛丽心中惘然，这可怎么办呢？自己这短短十年人生中未有不出嫁之女。这女儿们在闺中总被奉若珍宝，为的便是长大后可以联姻、笼络家族势力之故。
可女儿们便是去了世家豪族，皆有难言之隐，也还要在未出嫁女儿们面前作出幸福模样，这般互相安慰、哄骗，好像这世上女子不成婚变会死去一般。
一时间她心中戚戚，张口欲言，却无话可说。
众人相顾无言，可夏洛特鼓起勇气，还是说：“女人怎么能不结婚呢？神创造女人，就是用男人的肋骨作原料，不结婚，是没有办法变得完整的。”
大些的姐姐们又说：“且不提这些真理，就说最浅近的，夫人不可能养你一辈子啊！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的。若是不结婚，那便是去修道院中生活，可又清贫，也不能再有机会同我们相会了！”
妹妹们看着玛丽，眼中已蓄满一包眼泪，口中皆说：“我还想与玛丽姐姐再见。”
玛丽看着众人，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里话尽数说出：“咱们姊妹几个，要么如乌尔苏拉姐姐一般高嫁，要么就是嫁给平级或低级贵族。你们也看见乌尔苏拉姐姐这般模样了，若说其余两种选择，夫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她难道开心吗？她难道能再与姊妹们相会吗？”
她喘喘气，心跳得飞快，一气儿继续说：“就算大姐姐是蒙神恩，咱们就能有这等福气吗？就算夫妻和气，也要生孩子。明娜，你不就是因为母亲生下你弟弟时出现意外，没有活着下产床，才被你的父亲送到夫人这里教养的吗？”
众人明白玛丽所言不虚，皆低头不语，半晌，才有那位利泽洛特姐姐带着哭腔质问玛丽说：“都是如今时候了，你让我们怎么办呢？”
玛丽怔怔，口中一时无言以对。
是啊，她已即将定下婚约，利泽洛特姐姐等人自然也有了婆家，不日便要出嫁，这时候将这些大家隐隐明了的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说，算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堕下泪来，不成想在这个世界，做女人是这般难为事情！
众人闷坐一会儿，却见日当中天，教堂处传来钟声，已是中午时分，侍女们已经开始张罗着准备在小姐们命令下快速收拾起帐幔，请她们去用午饭。
就在这时，安妈妈突然撩开帘子，走到玛丽身边，冲小姐们行礼，待小姐们皆还过半礼后，拿出一袋事物交给玛丽，说：“夫人让我给您带句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将这没头没尾的话说完，她又转身离开帐幔，玛丽看过去，却见以往宽阔挺直的背脊佝偻窄小许多，她步履不再稳健，反而不断打晃，这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简直要将她压垮。
玛丽打开那布袋一看，却是一个储物袋，从开口那里，并不能看清里面究竟有什么，于是干脆将姑娘们招呼起来，众人拉起裙摆，组成一个围兜，玛丽便将那储物袋整个儿翻过来，里面事物尽数跌落在女孩们裙裾上。
打眼看去，便是几张木牌，与木牌数量相应的一叠牛皮纸，还有几小袋用粗布包好的钱币，俱是一枚金币、一枚银币与一把铜币的内容。
玛丽拿起木牌仔细一看，却是一张身份牌，功用类似上一世之身份证，上面人物模样酷似明娜，只是更英气些，名字性别皆是不同，户籍所在地也是个玛丽从未听说过的地方。
她先是一愣，随即是狂喜，将那些身份牌和户籍证明按照牌上画像，交给众姊妹，口中说：“我知道了！咱们可以逃出去！”
泽洛丽特将身份牌翻来覆去看过一遍，苦笑说：“逃？怎么逃？我已有了婚约，若是逃了，我的父母、夫人，这些有恩于我的人该如何为我去弥补？他们费尽心血将我养育长大，我却不能报答万一，实在说不过去。”
辛西娅姐姐抬起头，手中捏着身份牌，眯起眼睛如往日一般柔声说：“难为你和夫人能想着我们，可是我也不需要啦，母亲前日给我写信，六月份我就要嫁出去了，再说，我从小这样锦衣玉食长大，跑出去了也只会拖大家后腿，这东西我就不要了，你拿去烧掉，别走漏出去。”
说着，她将东西递给玛丽，那双手白皙柔软，只在指尖略有一点粗糙，显露出她勤于女红与读写。
泽洛丽特点点头，也将手中事物交给玛丽，又对妹妹们说：“玛丽所说，却是有理，你们好好考虑一下。”说着，声音不免哽咽：“别像我们一样，只能在心中祈祷，能嫁给一个好人家，仰人鼻息苟活。”
妹妹们相互看看，几个有了婚约的，也将身份牌还给玛丽，对她笑说：“我们不走，也好为你们遮掩几分，只是若真能跑出去——”
她们彼此看着，眼泪又在翻滚，只是说：“千万、千万记得给我们写信啊！也好让我们知道，城堡之外究竟是什么模样。”
姊妹们彼此拉住手，相互看着，任人都明白，彼此相聚时候不多，这时夏洛特说：“伯爵夫人竟然还为我准备了身份牌？”
玛丽闻言不由怔愣，爱丽丝小声说：“想来父母之心，皆是一样，许是夫人同您的母亲通过气了？”
夏洛特低头不语，半晌才说：“我要去问问母亲。”
这时饭点已到，安妈妈带着侍女们将这里收拾好，请姑娘们到宴会厅用餐，伯爵夫人已经等在里面，照例做完餐前祷告，众人吃过，大公夫人就将她们带到自己房间中，令她们作针线。
正当玛丽眯着眼睛穿线时，她母亲冷不丁说：“今日午夜，守备空虚，军队都要去迎击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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