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让许千梨想起了孟庭缘成仙那日,也是如今日一般的雪天,很冷很静很白。
年轻剑客手执利剑,神色沉郁,似地狱归来的修罗,无情而冷漠。
剑客执剑的手极稳,修为节节攀升,剑意所过,不知多少邪修瞬间殒命。
邪修可恨,人人得而诛之,不知多少人做过将他们杀戮殆尽还五洲清朗的梦,但他们也知,此事难如登天。
直到今日,孟庭缘一人一剑,眉宇森冷,不知疲倦的屠戮,从此成为所有邪修的梦魇,也让所有在场者无不胆寒。
......
等许千梨寻到孟庭缘的时候,孟庭缘静默地坐在雪中,垂首落了满身白色。
许是听到声音,孟庭缘抬眸,那双眼睛——
许千梨想,那绝不是孟庭缘平日看她的模样,孟庭缘永远骄傲明亮,意气风发,他是五洲大陆最耀眼的太阳。
可现在的眼神,死寂苍凉。
他们视线相对,孟庭缘眼珠动了动,扯出了一抹僵硬的笑意,他似乎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孟庭缘分明是最爱笑的。
许千梨直到现在依然读不懂那时孟庭缘看向她的目光,似隔着千山万水,生死轮回终于得偿所愿的慰藉。
“他说,他弄丢了我的爱人。”许千梨轻声喃喃,心脏无声震颤,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眶滑落。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孟庭缘这些年的避而不见,或许孟庭缘觉得许千梨只会爱那个干净明朗的少年。
“他太看轻自己,也太看轻我。”多年心如止水的人忍不住生出些怨气,“他太自负了。”
情爱向来是无解的命题,那滴泪太过沉重,陈旧时难得有些发慌,此刻唯有缄默不语。
许千梨拭去那滴泪,说话间带着春风剑仙的锐意,“你若见到他,和他说,他没有资格擅自决定我们的未来。”
“那为什么这些年——”
“因为云雀易捕,雄鹰难囚。”许千梨难得露出了少许的攻击性,“有些事不是我不愿去做,也不是我没有做,只是我暂时做不到。”
许千梨如水,至柔而至刚,她只是性情温和,绝不代表她没有脾气,柔弱可欺。
春风剑仙极情入道,至情至性,亦生执念。
这些年,许千梨怎么可能没有寻过孟庭缘,只是恰好每次都被避过,孟庭缘如果想藏起来,那么这世上便没人能找到他。作为现今五洲公认的修道第一人 ,境界至此,踪迹已非凡俗可窥,心念所至,便是天机都能遮掩。
许千梨很强,但还不够强,主要不如孟庭缘强,所以每每落后一步。
陈旧时听明白了言外之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自觉肮脏,不敢触碰皎洁月光,生怕亵渎,但耐不住明月高悬偏要独照他。
陈旧时眨了眨眼睛,心中感慨他师父的过往真是精彩,还有一点窥得长辈情感八卦的微妙兴然。若是旁人想要囚禁他师父,他必执剑而往,但是这是许千梨诶,他师父每每醉后梦中魂牵梦萦的人,若真能朝夕相对,他师父估计求之不得。
大概是陈旧时期待的目光太直白,许千梨轻咳了一声微微避开,随后提醒道,“你们该离开了。”
语罢许千梨撤去结界,云袖轻挥,似一阵春风拂面,眨眼间,陈旧时一行人便消失在原地。
而后许千梨敛去所有情思,此时她便又只是北洲的春风剑仙,她向前走了一步,一步剑入流失城。
仙人之力可移山倒海,春风剑仙看似轻飘飘一挥,迢迢万里于一呼一诺之间而至。
毕空尽落地后第一时间看向陈旧时,看到陈旧时毫发无伤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目光沉冷执拗,心中更坚定了要不遗余力提升修为的决心。
“暮归城。”陶花念出城门之上的名字。
听到陶花的声音,毕空尽抬眼望向熟悉的城门,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这里是他复仇生涯的起始之地,他低声开口道,“到了这里,其实才算是到了北洲。”
闻言,陈旧时微微一怔,随即想起毕空尽年幼时离开流失城后便是去往北洲。但流失城与暮归城之间万里雪原,而毕空尽当时只是个未入修行的孩子……于是他看向毕空尽,“小蹊,你那时不辞而别,究竟是怎么到的北洲?”
“是虞先生把我送到了这里。”毕空尽对陈旧时没有什么好瞒的,只是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那时弱小的自己。虞先生让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仙人之力,也让他真正明白,自己要面对的仇人究竟有多强大。
“虞先生?哪个虞先生?”陶花听到熟悉的名字,她猛地转过身,几乎一步跨到毕空尽面前,目光紧紧锁住毕空尽,神情急切地接连不断地逼问道,“毕空尽,你见过虞先生?你在哪里见过虞先生?你什么时候见过的虞先生?你知道现在还能在哪里找到虞先生吗?”
毕空尽身体紧绷下意识想要发起攻击,但面前不是敌人,于是他生生止住向后退了半步,避开陶花如困兽一般的视线。陈旧时适时向前一步,身形自然地挡在了两人之间,声音也平稳地插了进来:“陶姑娘也认得虞先生?”
陶花此时也顾不上其他,她紧盯着陈旧时,似乎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气甚至带着嘶哑的哭腔,“陈旧时,也许虞先生可以救陶枝。”
陈旧时立刻联想到陶枝与陶花的一体双魂必然与虞先生有关。虞先生从不会做无用的事,所以他究竟想做什么?但无论他想做什么,陶花都不会比现在更绝望,陈旧时盯着陶花的眼睛坦然告诉她,“千百楼。”
“千百楼?千百楼......”陶花呼出一口气,似终于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喃喃说服自己,“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也只有千百楼,那样的人也只会出自千百楼。”
陶枝是陶花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理由,现在终于有了念想,所以,千百楼她一定要去。
陶花看向陈旧时,“我听说千百楼有一个规矩,只要登顶登天梯,便可与千百楼交易。”
“是。”陈旧时肯定道,“一直都有,一直都在。”
陶花松下一口气,鼻尖不由得酸了一下,她终于在无望的黑暗中碰到一缕天光。
陈旧时将身上的赵眠又向上托了托,感受到冷冽的风吹过,指尖流转,灵气便化作一道暖融符便落在赵眠身上,驱散了周遭所有的寒意,陈旧时视线落在身旁两人身上,不着痕迹地转移陶花注意力,“陶姑娘,小蹊,你们该破镜了吧?”
在入流失城之前,毕空尽与陶枝就已是九品巅峰的修为。流失城一战,毕空尽心结已了,陶枝陶花双魂融合,如今灵气充溢,他们理当破镜入尊。
话音方落,一股阴厉的罡风毫无征兆地与陈旧时擦身而过,却又在瞬息之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陈旧时眸光一凝,抬眼循势望去。
暮归城高大的城墙之上,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陶花与毕空尽也几乎同时望去,视线齐齐落向那道身影。
陶花微微皱起眉头,对突然出现的男子下意识防备,但这男子——
“他快死了。”医毒不分家,陶花只一眼便看出了男子身上的死气。
“他很危险。”毕空尽身体绷紧,目光凌厉,随时可以暴起一击。
“人各有命,生死常事。”陈旧时倒是舒然,他按住毕空尽的肩示意他放松,对视线的来处点头致意,然后不紧不慢道,“无事,进城吧,你们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尽快破镜,拖下去对你们修为有碍。”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必为未发生之事烦忧,因为事情注定要发生的时候是怎么躲也躲不开的。
进了暮归城,街巷屋舍、人流车马一应俱齐,与其他俗世城池并无二致。陈旧时寻了一处偏僻的宅子,破镜首先便要神清意静。
陈旧时在小院布下天罡聚灵阵,阵成便见四周灵气如细水入海,充盈渐溢。而后陈旧时便安然坐在院中那把旧摇椅里,抬头看天上流云聚散,日光隐现。直至月升日落,暮色四合,陈旧时终于看清了暮归城的真容——
白日的暮归城是一座人城,而入夜的暮归城是一座鬼城。
“陛下——”
“五洲一统,千秋万代——”
“归来——”
……
陈旧时裹着温暖的棉花被,眼里映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听着语意不明的鬼声,原来是有人在请君入瓮。
陈旧时倦懒地靠在床头,烛火打在他隽秀的脸上,一般明一半暗,越发衬得他思绪难辨,不知过了多久,陈旧时唇角忽然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讥诮地低声重复,“陛下?”
今日在城墙上,男人对他默念的大概也是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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