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肃独自一人在遗仙陵待了整整十日,一直牵着尹千煦的手,不曾放开。
遗仙陵压抑阴森,凄冷昏暗。灵石整日整夜地照彻,终究会黯淡,微光绰绰,映射着棺木中人安详的睡颜。
期间占星来过几次,仍是公事公办的模样,言辞也皆得体合理,劝他顾全大局。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后几次占星的声音听着有些许悔意。
他不想看见占星的脸,虽是她让尹千煦下凡助他渡劫的,但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事没法迁怒占星。
荀肃没法说服自己去恨任何一个人,因此只能恨自己。
羽流神君也来过一次,陪他彻夜长谈,讲的都是尹千煦生前的往事。他那时才知道,原来很早很早之前,师尊便已经是孤身一人了。
原来在本该躺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他竟已被逼着咽下苦果,被逼着看清人情世故。没了父母的羽翼,他必须被迫成长。
难怪师尊不喜欢糖。
小时候很想要的东西,没要到,长大后要到了,却发现有没有早已不重要了。
又来了人,不知是谁。脚步声不像占星那样一板一眼,也不像羽流那样沉着,声音很轻,但又不像刻意压着,犹如闲庭信步。
荀肃趴在棺木旁没动,他微闭双眸,嗓子因许久没说话有些沙哑:“本尊不是下令不准人进来吗。”
“滚出去。”
脚步声顿了顿,下一秒却加快了速度,急匆匆的,似乎憋着很大的怒气。来人好像带了个照明的玩意儿,闭着眼都能感觉到那亮光。
有东西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余音还未结束,一双手便猛地拎起荀肃衣襟,紧接着,又狠狠将他扔向棺木旁。
后背霎时传来剧痛,来人似乎气急了,呼吸急促,仿若下一秒便会爆发。
荀肃闷哼一声,方才刚刚睁开眼睛,耳畔便传来一声怒斥。
“你闹够了没有!”来人一双水波潋滟的桃花眼盈满愤怒,平日风流浪荡的声音此刻压得极低,“渡个劫真把脑子渡掉了?你整整离开的二十年里,哪一天不是我替你收拾那些烂摊子!现在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一趟回来,你摆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给谁看!”
他喘了口气,忽地冷笑一声:“我看你也别瘫着了,真舍不下你那离垢神君,干脆一点,直接自刎去陪他。你就在地下眼睁睁看着那些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登帝,将这四海八荒搅他个天翻地覆。”
荀肃没有动作,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他愣愣地望着方才被荀鸿摔到地上的夜明珠。已经碎了,发不出光了。
“我也不是非要在这个时候来。”荀鸿缓了缓,情绪总算稳定了些,他冷声道,“天界来了贵客,此刻就在承景殿,我不够资格替你接见她。你若是非得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以后出门别说是我表哥,丢人。”
话毕,荀鸿转头便走。
他走得很快,脚步声渐行渐远,逐渐听不到了,遗仙陵又恢复了寂静,唯有那颗摔碎的夜明珠标志着有人来过。
荀鸿说的是对的。
荀肃想。
但有很多事,人们明知道正确的做法,可真正会这么做的,又有多少。
背后撞到的地方已经不痛了,荀肃扶着棺木转身,里面尹千煦睡得安详。他轻轻牵起他的手,在手背烙下一吻,一滴清泪滑落后,他起身往外走。
许是太久没动的原因,腿有些僵了,迈出第一步时他竟没站稳。
荀肃踉跄了好几步,好歹没让自己摔了。他顿了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接着往外走。
黑金色的帝袍染上了些许脏污,底端有些累赘地拖在身后,亮了十天十夜的灵石感知不到活人的气息,从尾端开始一盏盏熄灭,遗仙陵终究坠入一片黑暗。
他一步步走着,离尹千煦越来越远,走到门口的刹那,荀肃回头,已完全看不清师尊的棺木。
遗仙陵里黑洞洞一片。
他的光,终究还是灭了。
外头阳光刺得他眼睛一疼,闭了好一会儿才稍微感觉舒服一点。荀肃施了个法术,将遗仙陵的门锁了,然后才回的玉鉴宫。
既是要去见贵客,总需先整理一下自己。
仙娥见了天帝的样子也不惊讶,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地干着本分工作,不该说的话一句不说,不该做的动作一个不做。
只是有一个挺年轻的仙娥,可能是刚来的,不清楚这玉鉴宫的规矩,也或许是想引起荀肃的注意,获得宠幸,竟胆大妄为到去和他搭话。
“陛下别难过了~来人既断言能复活离垢神君,必是有些本事的,到那时……”
“你说什么?!”
那话似是一道惊雷,狠狠劈在荀肃心头,他双眼猩红地揪住仙娥的衣领,声音发颤,指尖因过于用力微微泛白,死寂数日的躯干忽然又有了血液奔流。
那仙娥措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呼,许是被荀肃的样子吓到了,哆嗦得连话都说不清:“承……承景殿的人说……她能复活离垢神君……”
“哐当”一声,净脸的水盆被荀肃碰翻在地,水花四溅,弄湿了一旁的摆件,当事人却不顾自己昔日最喜爱的物什,急匆匆地推开那仙娥,冲门口跑去。
但刚跑出玉鉴宫,他又立刻顿住。
太慢了……太慢了……
荀肃右指尖凝上一束光,一如先前去遗仙陵那样,使了个空间传送。
一阵白光闪过,下一秒他便出现在了承景殿前。
殿的门是半敞开的,很明显有人在里面。虽说原先他急不可耐地想见一见那贵客,但此刻真到了跟前,又不敢进去了。
就好像赌场上最后孤注一掷的赌徒,掀开赌盅时总是要迟疑一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颤抖着指尖,缓步踏入殿内,至此,那位贵客的身影才映入他眼帘。
那人是背对着他的,或许是太过无聊,正对着墙上的东西看。她衣红胜枫,墨发及腰,身型姣小,发冠看着很是隆重。
听到动静,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荀肃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她眸中像是藏了笑,对天帝实在算不上尊敬,可动作却是格外庄重。她冲着荀肃行以一礼,用的是各界之主才能行的俯身礼。
“妖界池清韵,见过天帝陛下。”
清韵起身,嗓音清越,带着久别重逢的感叹:“陛下,一别多时,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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