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三教九流，七嘴八舌，好似在城北的菜市场。
忽然“邦”的清脆声响，嘈杂顿时静了，众人几十双眼睛都盯住了台上。
一方简陋的木桌后坐着一干瘦老头，手刚从醒木上松开，眼睛一瞪，手臂一挥，指挥大军开拔似的，洪亮的嗓音穿透整个厅堂。
“上回书说道，苏少侠智脱靖武司，九劫楼围杀顾道成……苏少侠本已决定离开秘库，却见各家各派仍困于重重机关与虫潮，毅然决然折返相助……只见她飞身而起，好似神仙下凡，怪虫闻风丧胆，夺路而逃，凌云宗韩山派诸位侥幸生还……话说这苏少侠还与凌云宗有一番渊源……”
“什么渊源？”说书人忽地住口，底下的观众颇为不满地大叫问道，“别卖关子了！”
老头微微一笑，手慢悠悠的捋着胡须，立马不知从何处转出来两个青年，捧着碗钻进人群里，讨要额外的赏钱。
叮叮当当，听响动是赚了不少，只不过隐隐伴着嘘声。
粗瓷碗走了一圈，最后伸到角落里的人面前。那人披着个斗篷，下半张脸蒙的严实，只露出双俏丽的凤眼来，从持筷子的手依稀能辨出是个姑娘。
凤眼在年轻人和说书者上转了转，又瞥了眼四方严严实实的人群，摇了摇头，手摸索一番，一枚铜钱也掉进了碗中。
“哈哈哈，多谢各位捧场。”老头客客气气地朝周围作揖，然后头一晃，再拍醒木，不卖关子，出口就道，“苏少侠乃是大名鼎鼎的‘凌云双璧’之一赵长安的徒弟，而演武台上无人知晓来历的剑法，正是她独创的《行云剑法》
“……孟家庄一役各派伤亡惨重，却一无所获……靖武司更是凄惨，左使尸骨无存，右使武功尽废，究竟是谁不惜请动九劫楼四位楼主除去顾道成？靖武司以苏少侠逼迫赵大侠有何阴谋？当年建州凌云双璧间又有何故事……请听，下回分解！”
说书人没辜负观众们的打赏和期待，没有停顿，一口气讲完了所有故事。台下一片掌声，可总有人不满意。
“咣当”一声，茶馆的门被一脚踢开，闯进来两个蓝衣大汉。当先之人大剌剌地往那里一站，指着那说书者厉喝道：“你这小老儿！怎敢当众诋毁靖武司！”说罢挥手示意同伴去抓人。
得到指示，另一靖武司弟子就要大步撞开阻塞擒人。
人群登时骚动起来。怕被波及的，一个劲儿的朝边上挤，孩童不明事理，察觉气氛紧张嘴巴一瘪就哭将起来，更有江湖人拍案而起，各种武器出鞘，剑拔弩张。
“哎呦！”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嚣张说话的靖武司弟子，额头被什么打中，向后踉跄几步，没站稳摔坐在地。
几乎同时，那要抓人的家伙膝盖一软，也跪倒在地，再想起身就被边上的人压住。
“是谁！敢不敢跟老子单挑！”摔倒的大汉麦色的脸恼怒的涨红，而他前额正中一个红点格外明显。
在场诸位这才明白，始作俑者是一根木筷。准确来说是一双，另外的一支则是穿越层层人流，准确地击中膝盖。
何等高超的手法和深厚的内力！
经过此插曲，店内有人也认出了那靖武司二人：“林大，林二，真当披上层蓝皮你们就不是地痞流氓了？”
“哈哈哈！这就是靖武司的水平？”“活该！”看热闹的继续附和。
南方武林纳入朝廷管辖还不到十年，双方摩擦很多。现在靖武司落入下风，血气上涌的武者们哪能放过，一拥而上地把林大林二两人围住不提。
而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方才说书的老人已经消失不见。
“老先生，您胆子可太大了，要是被靖武司抓住了可怎么办。”
“嘿嘿，多谢姑娘，不过说书嘛，总要讲大家爱听的不是？”老头又捋起胡须，“这不，那么多江湖朋友替老夫出头呢！”
掷筷子救人的正是苏子牙。
在和钟神秀分别前，她特意拜托对方将自己脱困的消息传出去，好让赵长安和葛酒云没有负担地摆脱靖武司。
却没料到这才过了五天，消息传播的速度和夸张程度已经到了她措手不及的地步，以至于随便找了家茶楼歇脚，没待一会儿就能听到孟家庄的风波。
当然，细节有不少错漏和缺失，钟神秀不可能放任自己这个幕后之人暴露在众人面前，而苏子牙和江以川也提前与她对过“口供”，在各门派前把能推的事情全推到靖武司那里去了。
想到此处，苏子牙不禁摸了下包袱中的匣子，神情暗淡下来。
她早已远离赵家镇悦来客栈，身在洛水城——青州与建州隔洛水相望的地界，至于其中缘由，还要从离开孟家庄的那天说起。
*
在各门派的接应人员从清晨苦等到午时，眼见第二波宗门已经准备进入，第一批却是毫无动静，不由升起不安。
在这种不安下，部分门派起了退缩之意，故而有的频频拖延落在队伍后面，有的仅派了一两人进入。
也正是如此，令不少人没被机关困住，被困住的也很快等到了苏子牙和江以川的救援。其中伤重者已经被提前护送出，伤势轻又有意愿帮忙的几位也就跟着二人深入，救出了凌云宗和韩山派。
陈驰飞听闻苏子牙来历自是震惊非常，不免关心起赵长安近况。
他从门内传承上看与赵长安算是同辈，只不过年龄差的大，平日交流少些。
主要是伤的很重的莘连似乎有很多话想说，陈长老自然要替她多问几句。
苏子牙怎么会替靖武司隐瞒，绝口不提对莘连和司马慈的怀疑，把客观事情三言两语说了，叫陈驰飞和刘思言连连叹息。
“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就来凌云宗找我和莘长老。”叹息完又听到周围被救宗门对她的称赞夸奖，陈驰飞心中的高兴欣慰就更不必提了。
“多谢苏姑娘。”刘斯言早就有所怀疑，此刻得到肯定，方脸笑着，“以后你要是到雍州来，我定好好招待。”
苏子牙客气回应，虽然她在凌云宗前自爆身份原本是想听莘连的回答，结果对方说话困难，倒令她小小失望了一下。
等众人见到久违的阳光，已是太阳西斜的傍晚。
不巧的是，刚一出门就遇上了一群蓝衣人，搞得苏子牙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靖武司众位从别派伤员那里听说苏子牙救人，却丝毫没有靖武司其余四位的消息，不由茫然焦急起来，恨不得立刻将苏子牙抓回来问个明白。
然而她现在俨然成了英雄，还有凌云宗的人围在身边，没了洞明境的顾道成，这些人也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时刻紧盯她的动向。
陈驰飞知晓了两方恩怨，又责怪自己没在昨日就出头帮助苏子牙，此刻也就叫了弟子去拖住靖武司，给了苏子牙溜走的机会。
谢过凌云宗诸位，苏子牙先是去寻洛水帮的剩余弟子，却从孟家庄管事那里得知他们已经下山去了，而其他门派光顾着关注秘库，居然没有任何人发现。
从其他隐蔽处提前出来的钟神秀已经开始帮忙救治伤员，隔着窗户望到苏子牙朝她这边走来，也就主动出门找了个僻静处同她说话。
“看来洛帮主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苏子牙叹口气，发现对方裙装沾血，显然因伤员弄上的，目光不禁复杂起来，“如果没有遇到我和江以川，你对那些进入秘库的人是怎么打算的？”
“自然是能救则救。”钟神秀早就料到她问类似的问题，平静道，“救不了就顺其自然，医者治不了所有病，比如贪婪。”
“那剑阁的人呢？江以川还是你表弟。”
“不请剑阁惹人怀疑，而且我也事先提醒过他们，但他们似乎没听出我的话外音。”
不知道江以川他们怎么想，虽然有提醒，那也是完全被利用了。苏子牙在心中默默道。
还想说点什么，忽听轰隆隆一阵巨响，好像暴雨中连续炸响的惊雷，紧接着就是地动山摇。
孟家庄背靠的山坡，地底藏着夏朝秘库甚至更深的秘密的地方，像是被人按了一掌的面团，陡然陷了下去。连那作为入口的房间也遭到波及，摇晃着垮塌了一半。
一时间，刚刚平静下来的孟家庄又被惊叫和呼喊笼罩。
“这不会也是你和孟老太爷的手笔？”苏子牙扶住差点没站稳的钟神秀，直接问道。
“……不是。”钟神秀看了下天色才说，“我们也打算毁掉秘库，但不是这么早。”
苏子牙深深看了她几秒，觉得对方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欺瞒自己。
靖武司的人会不会被埋住她倒是没太在意，就是……唐朔，不知道有没有及时出来。
呆了片刻，苏子牙远远望见靖武司弟子们正大步朝自己而来，边上凌云宗弟子表情尴尬，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靖武司的人都无动于衷。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了。
飞快和钟神秀道别，在众人一愣中，她如离笼的鸟雀般，轻功步伐轻快，转眼已到一丈开外，然后飞快消失于山林里。
苏子牙害怕有靖武司高手跟踪，做了多次反跟踪，于天色彻底暗下时才终于回到了赵家镇。
打量了一眼自己狼狈的衣衫，苏子牙无奈地笑笑，正打算挑条小路，避开熟悉的人们，就远远地瞧见冲天而起的浓烟。
“那个方向是……”苏子牙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脚下步伐陡然加快。
几个呼吸间，她终于看到了悦来客栈，燃烧着的悦来客栈。
火光腾起，将周围焦急救火的镇民映照的仿佛在白天。
苏子牙呼吸刹那间都停住了，像是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被血淋淋地展示在面前。
明明周围的镇民奋力在救火也只是控制了火焰蔓延，根本无力阻止火舌向上的攀援，客栈还是本身越烧越旺。
它就像是一把巨大的火炬，于周遭的黑暗里耀目的可怕。
又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插入她的脑海，不断翻动，似乎要找到什么似的。
太阳穴猛烈跳动间，忽地，她的眼前闪现出一座烧的通红的山谷，浓烟遍天，油脂的焦糊弥漫，好似身临其境。
两幅场景逐渐重合，又在苏子牙眼前交替变换，天旋地转一般。
她站立不稳，倒退两步，跌进一条小巷，想要扶着墙站起，却浑身颤抖，双腿发软，好似发了什么急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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