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风祇眸子的色泽愈深，明显到谢无恙根本难以忽略。
这两个字语气太过真挚，让人产生一丝错觉，就好像无论他说什么，风祇都会相信他所说的一样。
若是之前的谢无恙，或许会起几分兴味，问一下刁钻的问题，逗弄一下风祇。
但如今的谢无恙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那日想起了一段并不美好的记忆，仙君可想知道？”
风祇抬眸，眸子漆黑，宛若混沌的夜色:“好。”
黑色是谢无恙最不喜的颜色，望见瞳仁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轮廓，只一眼，便侧过了头，停顿片刻，将往事缓缓道来。
“一百多年前，那是我轮回第一世，我生于一个入魔女子怀中，白玉一样随我降生，但我母亲已经是魔躯，无人敢为我母亲接生，在我母亲分娩之时，伴生玉便被我误吞入腹中。
仙君亦知，入魔之人绝情嗜杀，我母亲在生下我后，醒转的一瞬间，就是要杀死我，腹中玉救下了我，却也杀死了我母亲。”谢无恙讲到这时，双眸有些失神。
风祇坐到谢无恙旁边，不动声色地散出仙力包裹着谢无恙，仙力温和，宛若林间春风，无声地在安慰他。
谢无恙垂眸，继续道:“因我所怀异能，路过的一个修士将我带走了，之后我被锁在了那个酒箱子，供他们研究，随意摆弄，不见天日，不知喜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现在算来，应该被困有五六十年。
直到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小姑娘，那天和平常也并无分别，我也没在意，但那她笑着对我说她是未来的神仙，神通广大，”谢无恙扯着嘴角，笑中带着苦涩，“可惜再神通广大，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谢无恙说起小姑娘的时候，眼中浮现淡淡的哀伤:“小姑娘将我带离了那个只有酒和黑暗的地方，但我被困太久了，身体早已破败不堪。
她其实懂得也不多，像是刚刚入世的精灵，不谙世事，善良单纯，不然也不会才刚一见面，就将自己心给了一个陌路人。
她带着穿过山间，走过人海，但没过多久，我们的行踪就被关押我的人发现了，小姑娘为了不让我被抓回去，于是向其他名门正派的修士求救。
而为了掩盖阴谋，关押我的幕后之人终是按耐不住，下达了命令，最终我们在我们等待援救之前，死亡率先来临。”
谢无恙讲述中，眼中神情复杂:“凡人之力可抵神仙，未曾想他们竟真的研制出了长生之术，不可谓不叫人惊叹！”
“对不起。”风祇静静地听完了谢无恙的说话，垂眸，长睫掩住眼底的暗色，心中生起一股刺疼。
若是他仔细些，也不会叫他受了一世的苦楚。
这次事件，无论受害者是谁，都是他作为神明的失职。
“错不在仙君。”谢无恙仰头，但头上是一片混沌，遂又低下了头。
两人默然无声，良久，鼎外忽传入一道女子的声音:“二位可商谈完毕？”
声音打破了二人沉默的气氛，风祇看向谢无恙，问道:“我带你出去？”
是在询问他的意愿？
谢无恙一愣:“仙君如此信任我？”
“嗯。”风祇应道，见谢无恙没有拒绝，遂与其一同来到了外面。
外面与鼎内有着大不同。
这是谢无恙第二次入仙界，但却是第一次见到天池。
单是一眼，就足以震撼人。
围在天池四周的是重重叠叠高耸巍峨的青山，宛若持枪战士，给人带来十足的压迫。
天池之中又是分由一个个形状不一的仙池，各个仙池瀑布垂落，远看高低不一，壁垒分明。
而走近一看，瀑布惊变白云羽桥，水云相连，仙池共衔，同高同底，连结形成一个完整的天池。
而仙池之上花树满目，也不受节令所扰，四季轮换，一时春花飘散，一时冰雪飘飘，可谓时节流转，时光永驻。
但谢无恙只能瞧见天池模样，其他神仙真容全被结界隔绝开来。
而就在谢无恙被天池震撼到时，一片羽毛落在谢无恙面前，谢无恙轻轻一碰，眨眼间，便落在了池边的小亭中。
“千金，你且去清你的天谴去。”亭中的女子语气平和，声音缥缈清浅。
“好。”风祇应完，回头看了一眼谢无恙，遂落回池中。
风祇重回池中，池中气流自成阵法，缓慢剔除风祇身上的天谴反噬。
亭下，谢无恙微微抬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
女子头上以翎羽为冠，艳彩夺目，身上仙衣恍若百层细羽缝制而成，复杂繁琐却不显累赘，衣尾处更是毫无缝制痕迹与羽毛契合，似乎只要起身，就会像一只鸟儿一样振翅离去。
但最让人觉得奇异的位置在于，一根凤羽盖住半张脸，尤其是眼睛，不漏一丝一毫。
谢无恙只一眼，便收回目光，作揖道:“在下谢无恙，见过仙君。”
他犹记仙君法号似乎不会轻易告知，谢无恙便未出声过问女子名号。
“伏音。”女子似乎看穿了谢无恙心中所想，毫不在意说道。
见谢无恙举止克制，伏音轻摇手中的羽扇，姿态半倾，朝谢无恙轻笑:“听他们说，人间有一凡人，身死却不入十相门，东衡为此还亲自进入月心镜镜中探查，那个人想必就是你了。”
“正是在下，若需要在下之处，仙君可直言，在下必不推辞。”谢无恙仍恭和有礼。
伏音笑道:“自然不会推辞，不过这些是我等分内之事，你不必多虑。”
“劳烦仙君费神。”谢无恙垂眸。
“一口一个仙君叫着过于生疏，我们同生天地，除有年岁相差，并无分别，叫我名字即可。”瞧见谢无恙手上的镯子，伏音笑笑。
说罢，伏音顿一下，羽扇轻点，桌上瞬间出现了茶盏糕点，茶杯飘落在谢无恙面前，茶壶飘在茶杯上方，茶水倾斜而下，她笑道:“我久不下凡，不是人间礼数，若有不当之处，还望见谅。”
“不会，仙君极好。”谢无恙答道。
谢无恙停顿片刻，道:“伏音仙君。”
伏音见状，也不强求，忽目光从谢无恙额间的玉落到那金抹额上，耳铛十分明显得闯入了的眼中，她意味深长道，“你是千金心悦之人。”
谢无恙一顿，神色不明:“仙君说笑了，千金仙君非凡出尘，怎会动情？”
“情不由己，天神尚且不定变数，何况我等，”伏音勾唇，举止懒散，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你的退避和疏离，除了让我家千金受伤以外，再无其他。”
伏音瘫在靠椅上，笑道:“当然，若我果真看错，你现在可以明确告知我，我便不会再让千金出现在你眼前，神器一事，并非千金一人可行。”
谢无恙抿唇，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伏音笑笑:“答案出来了不是吗？”
说完，伏音语气平缓，似乎只是以一个寻常友人的姿态和谢无恙进行寻常的聊天:“我家千金好看吗？”
“神仙之姿，自然非凡。”谢无恙陈述事实。
“刚才，千金将红雀带给我的时候，我心生好奇，同他聊了两句……”伏音缓缓道。
刚才，风祇将红雀和羽毛交给伏音，希望伏音给红雀把羽毛接回，红雀对自己的羽毛那是分外珍重。
而风祇除为红雀一事而来外，还有一事。
“要把金刀给那位凡人小公子？我想想，我这有什么东西可以收纳起来？”在巡视一周，伏音抬手，西南方位一个阵法中飘出一个盒子，落稳稳当当落在伏音手上。
伏音将其中的镯子拿出，笑道:“将金刀放入其中，用它时，照着上面念咒即可。”
“好。”风祇应道。
伏音见他说起那位凡人小公子之时，眉宇间藏着一似特殊的情意。
她遂问出了口:“你当那位小公子如何？”
“我想要助他成仙，想要扶他上高台。”风祇并不避讳说道。
“这是很好的事啊，那位小公子的想法呢？”伏音问道。
风祇沉默下来。
伏音见状，大抵明白了，也未多言，让风祇回去，思索了一番，他还是想要见见那位凡人小公子。
只是见到眼前人之后，她便明白，他们二人之间并非只有她家千金一人陷入。
思及此，伏音给谢无恙讲了一下风祇的过往，道:“千金成仙那一世，功德本是不够，还无法飞升的，或许还需再轮回几百年，不过他运气好，碰上了神君和帝赢，机缘巧合之下，误打误撞修满了功德，最后得道飞升了。”
“月心镜虽可观凡人历世生平，但苍生善恶交织，运气不定，成仙的可能非常微小，不然也不会几万年过去了，仙界才有二十九位，我虽希望下界仙君多出，但更希望苍生爱护自己。”
在提及月心镜之时，谢无恙眼中闪过一些讶然，伏音捕捉到了，笑道:“未得你的允许，我并未观你历世生平，所以，我并不知你能不能成仙。”
谢无恙眼中浮现失落。
“好了，我要去给红雀补毛了，有缘再会，”伏音起身，正欲要离开，忽得回头之时向谢无恙轻笑，补上一句祝福，“愿你所想皆能如愿。”
说罢，伏音转身化成一缕烟云消散回到长梦镜。
待伏音离开后，谢无恙转身，神色幽暗，看向池中的闭目蹙眉的风祇，眼中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天谴反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清除的，风祇身上的天谴反噬一看便知道要废不少时日，谢无恙遂向其他仙君借了一摞书来看。
看了一会，谢无恙看向池中的风祇，风祇双眸禁闭，眉头紧皱，并不轻松，他走到池边坐下，嘴角上扬:“仙君，我给你念书，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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