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流中学并非寄宿制学校,生源几乎都来自邻近乡里,一个班到中午放学基本作鸟兽散,午休留在教室的人寥寥无几。林清嘉所在的初二(1)班更是这样,班长懒得每日锁两趟门,中午只是把门栓栓好,很少落锁。
林清嘉想早点到教室,趁没人找找是不是掉在地上,这天门却没有关牢,虚虚漏出一条缝,还有细细的说话声。
听声音像是有两个人,林清嘉犹豫地止住了脚步。这个时间,难道还有人留校学习?他不敢贸然进去,贴着门缝往里看,墙角两个人影,粗略一瞥似乎叠在一起。
头发剃得短短的是林庆荣的背影,他又瘦又高,对面的人被他挡住大半身体。把人逼到墙角发难,很是刺头的风格。林清嘉意识到自己可能撞破了一场校园霸凌,只几秒,手心沁出密密的汗。
但林庆荣和被欺凌的人说话,声音却低而含糊,更像是道歉,或者哄劝。午后的阳光透过教室窗玻璃,斜打在林庆荣的背上,也照亮了对面一只纤长的手,那水葱样的指尖绕着少年骨节突出的手指。林清嘉听到了一串清澈的笑。
他悚然一惊,扶着教室门的手掌往里推,老旧的木门吱嘎一响,里面立马传出警告:“谁?”
林清嘉落荒而逃。
这段插曲,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过。想来可能是同桌不愿公开,连天天玩在一块儿的女生也以为林庆荣只是单恋。只是林清嘉后悔太过粗心,没能及早发现苗头,莫名被卷入了这段关系,或许倪谛冬对自己是普通示好,彼此之间也没有逾矩行为,但她的护花使者是个危险分子,甚至还和自己住在同一个村里,像埋了隐形炸弹让人战战兢兢。
林清嘉再三提醒自己要小心为上,说话必须三思,第七节不敢和倪谛冬单独组队,总是请求涂山鹰一起。还好涂山鹰不介意,有时拿英语语法部分找他点拨一二,也算各取所需。
林清嘉对中文写作掌握得很快,到十一月末,他已经能写出像样的作文了。语文老师对他刮目相看,说他写的记叙文想象力十足,读起来仿佛站在异国的十字路口,每一篇都是未知而新鲜的。
经过两位小老师的第七节辅导,林清嘉对现代的篇章阅读也渐渐上手,掌握了各类问题的回答逻辑,答案往往有迹可循。最难的仍然是古文,古诗和文言文的意境对他来说模糊渺远,涂山鹰建议他先靠死记理解白话文翻译,再联系生活经历去理解。
“如果能和作者产生情感联结,古诗文的阅读题做起来就不难了。”涂山鹰的笔在林清嘉的课本上点了点。
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只是粗略翻译,林清嘉笔记做得不够齐全,自习课和涂山鹰逐字逐句核对。这天他们学到《小石潭记》,全文翻译了一遍,倪谛冬给林清嘉抽背句子,在“如鸣佩环”卡住了三四次,他怎么翻译都不对,脑袋累得转不动了,求助地看向涂山鹰。
“提示一下,是一种好听的声音。”
“好听的声音太多了吧!还有没有更多提示……”
“没有了。”涂山鹰直接把注释翻给他看:“重新背吧。”
“‘像是玉佩和玉环互相撞击而叮当作响……’啊……我怎么就记不住!”林清嘉哀嚎。
“之前说的联想记忆法,你把这个句子和现实中的事物联系起来,下次就记得了。”涂山鹰并不在意,淡淡地提醒他。
“是呀!请问清嘉同学,‘如鸣佩环’和现实中哪种事物最相像?”倪谛冬学着记者的样子,以手握拳,递到他唇边作采访状。
“我想想……”灵光一闪,林清嘉觉得现成答案摆在面前:“你的声音!”
倪谛冬开心地笑了,一双凤眼波光流转:“真的?我好荣幸!你喜欢我的声音吗?”
“当然喜欢。”林清嘉想也不想,老老实实点头。
整篇课文抽背完,他才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变了变,用余光瞄了后方,林庆荣没在座位。注意力一直在课文上,林清嘉想破脑袋,想不出他是这节课没来,还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走掉。
不至于这么断章取义吧,林清嘉摸了摸脸,心存侥幸地自我安慰。
周五下午第一节课间,林清嘉到走廊尽头上厕所,被几个同班男生拦住了。这几个同学平时不怎么理会他,林清嘉心中讶异,尽量不表现出来:“有什么事吗?”
“下午我们去网吧,要不要一起?”
虽然面上不大自然,他们并没有带着敌意。林清嘉知道他们私底下还是叫他“番仔”,但这次没有说出口,或许是消除嫌隙的好时机。
只是他从来没去过网吧,爸爸妈妈为了他学习方便,在家给他配了电脑。多数农村家庭没这条件,学生上网吧只是为了打游戏,林清嘉不知道这层,磨蹭了一会儿,在他们快要失去耐心前开口:“都有谁去?”
对面报了一串名字,又追了一句:“荣哥叫的。”林清嘉不禁怵了一怵,林庆荣突然叫他,多半没好事。“到底去不去,快说啊。”为首那个满脸麻点的男孩没好气地催促。
“你们去吧……嗯,我家有电脑,我,我在家查资料就好。”林清嘉吞吞吐吐地说。
他们爆发出一阵难以理解的笑声:“这小子说什么……查资料?读书读傻了吧哈哈哈哈哈!谁到网吧学习啊,外国人脑子果然有点问题!”
林清嘉困惑地望向他们,几个人站没站相,勾肩搭背砌成一堵人墙,笑够了,撞过他的肩膀朝前走去,嘴里拉长了语调唱:“傻——番——仔——读——死——书——”一时间,他又被迫成为了走廊的视线焦点,匆匆溜进男厕,心跳得厉害。
下了学,几个女生和林清嘉一块儿骑车回去。倪谛冬在他右侧优雅地骑着一台纯白的自行车,林清嘉很想问她到底看上林庆荣哪一点,难道真是电视看太多,对□□人物有情结?碍于人多,他换了个方式试探:“谛冬,你说林庆荣是不是我们班上的老大?”
“怎么想到问他?”倪谛冬微微吃惊,继而舒展了眉头:“他还差得远吧,要论打架最厉害的,是我后桌那位。林庆荣见了他也要低一头的。”
“真的假的?”林清嘉倒是没想到,后面那位兄台上课只是睡,从来没露过明显的戾气。
“骗你做什么。别说初二,连初三的人算上,云载打架就没有输的。不过听说他很少主动找人麻烦,除非别人惹他。”
林清嘉想起了开学第一天,这个人居然让林庆荣这等狠角色都甘拜下风,甚至为他留座位,但又从不过分嚣张,属实神奇。他留了个心眼,顺着话头往下说:“他是姓什么来着?”
“姓江。”
还好不是姓林。林清嘉松了一口气,有一尊大神是自己同乡已经够操心了,这个江云载暂时对他没有威胁,只要保证在学校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远远看见八角楼的塔尖和被雨水洗得斑驳的灰白墙面,他们默契道别。从白沙路这一段开始,林清嘉就要一人独行。
十月一过,天暗得早,六点钟暮色苍茫,附近的水田腾腾起雾,显得这条路平直寂静。车行过柑橘园,这个私人园子外围建了一圈篱笆,野牵牛攀缘而上,密密匝匝遮了一圈叶子,人贴着路边骑车,难免遮挡视线。
林清嘉加速蹬车,即将越过柑橘园正门时,两辆自行车刷地横向冲出,把他牢牢卡在中间,挡住了去路。
含混的暮色里,一张麻子脸沉沉的目光凝视着林清嘉。是下午那个男生。他的同伴林清嘉不认识,也许是其他班的。林清嘉不明就里,听到他冷冷地说:“下车。”
“什么事?”
“荣哥让我们问候一下你。”
“我没得罪他吧,就因为我不去网吧?”林清嘉莫名其妙,但紧接着,麻子脸踹了他的车一脚,林清嘉没防备,眼看不好,人迅速跳下,车子摔在一边。
这满脸麻子的男生叫许群盛,常和林庆荣厮混。林庆荣想找番仔的碴,又懒得自己出面,便让他代劳。许群盛不知是为哪个由头,但中学的混混,无事生非也不鲜见,被兄弟吩咐了,只管做就是。
番仔这一问倒是让他扯开了不怀好意的笑:“想找你就找你了,还用理由吗?就凭你这娘娘腔泰国仔,长得欠收拾。”说着他转过身提点同伴:“喂,下午他说家里有电脑,不去网吧,这泰国仔傻有钱,搜他身。”
另外一个人伸手就来拽他书包,林清嘉慌了,因为上第七节课,他放学比较晚,这条路来往的人本就不多,学生几乎走完了。他死死捂住书包,却抵不住对方蛮力,鞋子在沙路被强行拖出两道印痕。
这角力胜负已分,挨打只是时间问题,林清嘉没打过架,但知道不能撒手,僵持了几十秒,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自行车铃声,两台车直直朝发难的男生撞去!
“许斌,又在做谁的走狗呢?”其中一个来人声音懒洋洋的,对着不得已松手的霸凌男毫无惧色。
林清嘉懵在原地。这两个人他也没见过,他们留着短发,长不过额,眉目疏朗,说话的那位颊边一个深深酒窝。他们的脸几乎一模一样,一看就是双胞胎。
“干你俩屁事,快滚。”
“怎么不关事,天不早了,想在这里趴下休息是吧?”两兄弟手长脚长,骑着山地车,弓起背,不客气地朝站在地上的许斌掂了掂轮子:“和别班的傻子混就算了,手别伸太长,这我朋友。”酒窝男生指了指林清嘉。
那许斌还想说什么,双胞胎另外一个发话了:“劝你别多管闲事,上周小测你作弊的纸条,猜猜谁截了?”
林清嘉偷瞄一眼,许斌也怔了,愣愣看向许群盛。
许群盛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这势单力薄的小子,许斌是他在初二(7)班随便拉来凑人头的同乡,不料半路杀出两个程咬金,看样子拿捏了他这个憨脑袋同伴的把柄。
作弊这事可大可小,学校最近抓得严,事情败露免不了叫家长。他啐了一口,指着林清嘉:“这次放过你,有的是算账的时候。”许斌慌忙跨上车,两个人调转方向,扬长而去。
注1:小孩子家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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