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合租条约与薄荷糖

但是,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回视着她,目光坦然而……疏离。那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即将签订商业合同的陌生人。仿佛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那个昏暗路灯下未说完的话,那本记录了她整整三年青涩时光的厚重素描本,那句被他珍重写下的“但愿殊途,终能同归”……都只是她一个人臆想出来的、从未真实发生过的幻梦。

“为什么?”她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声音低了许多,带着一种深深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力感,“你明明可以不管我。或者,更简单点,只是借钱给我,让我自己去外面找别的房子。为什么非要……这样?”

为什么非要让我住进你的地盘?为什么非要制造这种尴尬又奇怪的“合租”关系?

陆司辰沉默了。书房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持续送风的低沉嗡鸣,以及他们彼此之间,那清晰可闻的、带着不同节奏的呼吸声。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投向了她身后那面空无一物的白墙,或者,是更遥远的、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的喉结,几不可察地轻轻滚动了一下。

“这里,”他顿了顿,声音比刚才似乎更低沉了一些,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沙哑,“离你上课的那个画室,很近。步行……只要七八分钟。”

这个理由,如此简单,如此直接,甚至带着一点实用的、为她考虑的色彩。它不像那些华丽的借口,反而像一把没有开刃的钝刀,猝不及防地、结结实实地戳中了林兮内心最柔软、也是最疲惫的那个角落。她想起之前从学校宿舍赶到画室,需要挤半小时的公交车,遇上堵车或者下雨,更是煎熬。她所有筑起的愤怒的、委屈的、防御的堤坝,在这个简单到近乎朴素的理由面前,仿佛被抽掉了一块关键的基石,开始摇摇欲坠,最终,土崩瓦解。

她还能说什么呢?

拒绝?然后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在这个期末复习、天气寒冷的时节,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边缘四处奔波,寻找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价格是否合适的临时住所?

接受?

那就意味着,她要和他,陆司辰,这个她暗恋了三年、分别了数月、关系不明不白、心思深不见底的人,在这个密闭的、充满了他气息的空间里,开始一段为期未知、规则由他制定的、“莫名其妙”的“合租”生活。

现实的压力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她的脚踝,向上蔓延。而心底深处,那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和面对的、对于“靠近他”的期待和悸动,也在此刻悄然探出头来。两种力量交织在一起,最终,战胜了所有的疑虑、不安和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空气中那份清冽的、属于他的味道也一并吸入肺腑。然后,她伸出手,拿起了桌上那支他早已准备好的、黑色签字笔。笔身冰凉。她在乙方签名处那条空白的横线上,用力地、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兮”。

笔尖划过光滑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像是在签署一份与魔鬼的契约,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却又忐忑不安的决绝。

陆司辰看着她签完最后一个笔画,收回笔。他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水纹般难以捕捉的情绪,太快了,快得让林兮无法分辨那究竟是什么。是满意?是放松?还是……别的什么?他伸出手,动作流畅地拿起属于他的那一份合约,仔细地折好,放进了T恤的口袋里,然后站起身。

“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橱柜第二格有面条和鸡蛋。”他交代着,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机器指令般的简洁,“缺什么日常用品,发信息给我列表。我会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补充了最后一句,也是划清界限的一句:“我住主卧。没有重要的事,不要打扰。”

说完,他不再看她,拿起书桌上那台银色的笔记本电脑,夹在臂弯里,径直走向那扇紧闭的主卧房门,打开,侧身进去,然后“咔哒”一声,从里面轻轻关上。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犹豫。

那扇门,像一道无形的结界,彻底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和视线,也隔绝了两个世界。

客厅里,又只剩下林兮一个人,以及手里这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合租公约》。她看着那扇紧闭的、光洁的白色房门,又低头看了看纸上自己那个略显潦草的名字,感觉像刚刚做了一场光怪陆离、逻辑混乱的梦,醒来后,却发现梦境的碎片都真实地散落在身边。

这一晚,林兮躺在次卧那张柔软却陌生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身体是疲惫的,但大脑却异常活跃,像一部失控的放映机,不断回放着从接到中介电话到刚才签字画押的每一个细节。窗外的城市灯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晃动的光斑。隔壁主卧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存在。她想起高中三年,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也不过是隔着一张课桌的宽度。而现在,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堵厚度不超过二十厘米的墙。

这堵墙,仿佛比高中时那整间喧闹的教室,还要遥远。

第二天清晨,林兮被多年养成的生物钟准时叫醒,只觉得头脑昏沉,眼眶下方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她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探出头去。客厅里空无一人,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明亮的光带。主卧的门依旧紧紧地关着,和她昨晚入睡前看到的姿态一模一样。

她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像是躲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照面,但紧接着,一股淡淡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失落感,又像水底的暗藻般悄然蔓延开来。她赤着脚,踩着微凉的木地板,走向厨房,想给自己倒一杯凉水,清醒一下。

走到流理台前,她却愣住了。

干净的白色大理石台面上,静静地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面是八分满的、乳白色的牛奶。杯子下面,压着一张淡黄色的便签纸。她迟疑地伸出手,拿起杯子和便签。纸上,是他那熟悉到刻骨的、工整有力的笔迹:

加热 1 分 30 秒。

微波炉已设定好程序。

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在牛奶杯的旁边,还放着一小盒……包装熟悉的薄荷糖。那种铁皮小圆盒,上面印着简单的绿色叶片图案,是她高中时,因为低血糖而习惯在书包里常备,也是她最爱吃的那种牌子。

他什么时候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怎么会知道她昨晚没睡好,需要一杯热牛奶?他怎么会……还记得她喜欢这种微不足道的薄荷糖?

这种无声的、精准到可怕的照顾,与昨晚那份冷冰冰、公事公办的《合租公约》,以及他那些划清界限的言语,形成了巨大的、让人无所适从的反差。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陆司辰,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或者,两者都是?

她拿着那杯冰凉的牛奶和那盒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薄荷糖,站在原地,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杂在一起,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她最终还是依照便签上的提示,打开了那个看起来很高端的嵌入式微波炉,里面果然已经设定好了“牛奶”模式和1分30秒的时间。她按下启动键,听着微波炉内部传来的低鸣声,看着那杯牛奶在玻璃转盘上缓缓旋转。

加热好的牛奶散发出温润的香气。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一路暖到胃里,确实驱散了一些熬夜带来的疲惫和寒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拿起了那盒薄荷糖,打开铁皮盖子,剥开一颗那颗晶莹的绿色糖粒,放入口中。瞬间,一股清凉又带着强烈甜意的味道在舌尖炸开,迅速蔓延到整个口腔,熟悉得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就在这时,放在流理台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嗡”的一声震动。

她拿起来,解锁屏幕。

一条新信息。

发信人,赫然显示着:陆司辰。

信息内容,依然简洁得近乎冷漠,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今晚项目组讨论,晚归。备用钥匙在鞋柜左上格。锁好门。

林兮看着这条没有任何表情符号、没有任何温度的文字信息,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个已经空了的牛奶杯,和那张被揉皱的、带着薄荷清香的糖纸。

一个荒谬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开迷雾的灯塔之光,猛地闯入她的脑海,照亮了某些一直被她忽略的、或者说不愿面对的可能性:

这场看似由意外促成、披着“各取所需”和“公事公办”外衣的“合租”……

或许,根本就是他精心设计、耐心布局的一个,全新的……“陷阱”。

而她,

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亲手签下了那份看似公平的“卖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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