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鹅

平宁芭蕾舞剧团对首席的要求极高,前任首席离开舞团后,该位置就一直空缺。

许嘉作为《吉赛尔》的领舞,本就有丰富的演出经验,加之临场表现力好,即使面对面考核也依旧无所畏惧。可她刚被姜珊抢走奥杰塔的角色,就已经明白实力不能代表最终的结果。

或许在旁人眼中,拜托邵宴清去拿下区区一个市级舞团的首席是大材小用了。但对于许嘉来说,她不想再体会希望落空的窒息感,也不愿再白白浪费机会。

许嘉看向邵宴清的眼睛,不卑不亢地提出需求:“我要做平宁芭蕾舞团的首席。”

邵宴清挑眉问:“就这样?”

许嘉:“嗯,就这样。”

邵宴清将手机的扬声器打开,当着她的面给王海打电话。

嘟嘟的声响回荡在房间里,像是爆炸的倒计时,将气氛衬得愈加压抑。

许嘉稍稍挺腰,想要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

终于,连线接通。

王海大概正在行走,声音里卷着风:“邵先生?”

邵宴清把玩着打火机,漫不经心地问:“剧团的首席确定了吗。”

王海一怔,转瞬又笑呵呵:“啊,还没有呢。不过您别担心,我已经让人带教姜小姐了,她聪明又刻苦,想必用不了几天就可以上任。”

许嘉搭在膝头的手紧攥成拳,尽力地呼吸,却依旧感觉胸口沉闷。

聪明,刻苦?

姜珊总在训练时偷懒,甚至经常犯低级错误,就是这样一个刚入行半年的新人,也能被评为剧团的首席吗?

许嘉忽而记起李渝江望来的眼神,那抹藏不住的同情令她深感愤怒。许嘉再没有任何的犹豫了,甚至开始为误会的产生感到庆幸,她只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错。

“姜珊?”

邵宴清将雪茄放于唇边,点火,“你认为她能胜任职位?”

王海:“这,这个......”

邵宴清吸一口烟,凤眸微眯:“王团长,邵氏不会投资没有能力的团队。”

王海沉默了,片刻才试探地问:“邵先生的意思是......”

邵宴清侧目看向许嘉:“剧院内有没有一位姓许的演员。”

王海:“您是说许嘉吗。”

许嘉漠然地听着,仿佛对方提到的人并不是自己。

“嗯,就是她。”

邵宴清状似随意地问,“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王海迟疑:“经验和实力倒还合适,只是......”

邵宴清:“只是什么。”

王海立马改口,笑:“只是太年轻啦,但这也不是问题,多历练历练就好了。”

许嘉咬牙,短甲几乎要掐入掌心。

她不明白王海口中的‘太年轻’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要像旁者一样去恭维附和,才能获得评选的资格吗。

王海已经领会邵宴清的指示,说完两句场面话就断掉了连线。

邵宴清在瓷碟中弹去烟灰,瞧见许嘉皱起的眉头,手一顿:“介意我抽烟?”

许嘉摇头:“......你请便。”

邵宴清垂眼笑,缓而碾灭了火:“你和王海的私交不好。”

许嘉被他戳中心事,蹙眉:“我们只是上下级的关系,谈不上有什么交往。”

“这样啊......”

邵宴清缓慢地说,语气难辨情绪,“获得首席后,你打算做什么。”

许嘉本能地回避这种旁敲侧击地问法,直言:“邵先生放心,我不会给集团丢脸。”飞快地签好合同,放下笔,“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话落,是短暂的静默。

许嘉自知讲错了话,深呼吸,询问似地再度开口:“......邵先生。”

邵宴清用丝巾擦拭手指,慢悠悠地说:“31号的早晨八点,刘科会接你去酒店。邵家的资料你需要背熟,关键时候不能出错。”

邵宴清的声音冰冷,像是吩咐下属工作的领导。

许嘉知道他的这种态度没有问题,心里依旧不舒服:“我知道了。”

“趁早搬来我的住宅,我们既然结婚了,就没有分居的必要。”

“......好的。”

“还有—”

邵宴清敲点着膝盖,凤眸微眯,“以后不要再叫我邵先生。”

许嘉一愣。

邵宴清:“许嘉。”

许嘉张了张口:“......我在。”

邵宴清扬唇:“你可以直接叫我宴清。听说温柔地称呼对方的名字,能够让伴侣间的关系更显亲密。”

许嘉泛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他是怎么能极自然地说出如此令人害羞的话:“我会注意的。”

许是她的窘迫表现得太过明显,邵宴清开心地笑了:“许嘉,那我们就婚礼当天见了。”

没礼貌,喜欢开玩笑,每句话都像是在逗弄......

邵宴清的性格当真很恶劣。

许嘉走出办公室,紧握的拳头缓而松开,双腿依旧软绵绵得,没有半分的真实感。

邵宴清在忙于工作,刘科送她回家。

黑色的豪车停在破旧的小区外,就连车灯的光都亮得十分突兀。

许嘉向刘科道谢,对方则表示没关系,交与她一只手机:“里面有邵先生的私人号码,方便你日后与他联系。”

发动机的嗡鸣声响起,像是从云端跌回现实的预告。

劳斯莱斯很快消失于夜幕中,漆黑一片的小区里只留下许嘉一人。她转身看向老旧却熟悉的建筑,肿胀的小腿再次产生痛感。

想不到有朝一日,‘破败’竟也能让她安心。

家里的消肿喷雾仅剩半罐,打开盖子,橙黄的液体晃动着发出樟脑与薄荷的气味。

许嘉刚上完药,就看见霍思思发来的消息:“最近怎么样?”

“一切都好。”

许嘉迟疑片刻,还是犹豫地问,“你觉得我需要进行社会历练吗。”

消息发出去,两分钟后才得到回复。

霍思思:“你的想法好奇怪,许嘉同学,你超级优秀的好吧!”

许嘉微笑,心情总算好转了些:“谢谢。”

霍思思又说:“嗯,不过你的确有些不合群,反正也没关系嘛,优秀的艺术家都有怪癖。”

许嘉:“......”

夜已深,屋内外都静悄悄得。

结婚的请帖仍放在床边,许嘉将膏药敷于膝盖,指尖按紧布面,一点点地压低腰身。

她像只蜷起的刺猬,通过环抱躯体的方式获得休息。今天发生太多的事,她需要时间去整理思绪。

隔日,天还没亮。

一夜的休息后,小腿的痛处已经缓解许多。

许嘉用红笔划掉日历上的29,看向那个刺目的31,长长地叹一口气。

她不打算让同事们知道自己结婚的消息,所以......纵使再不愿与王海见面,还是要向对方提出请假申请。

做完晨练后,许嘉敲响团长室的门。

她仍忘不了王海对自己的评价,稍许抿唇,加重敲门的力道。

咚咚,咚咚—

第四声响结束,终于听见男人的回应:“进来吧。”

许嘉迈进办公室,一眼就瞧见坐在桌边摆弄着茶具的王海:“团长。”

王海笑呵呵地抬头:“是小许啊,哎呦,你来得可真巧,我正要去找你呢。”

比起昨日在电话内的勉为其难,今日的王海俨然换了副嘴脸。如此和蔼可亲的态度,倒令许嘉无法适从:“您......找我有什么事?”

“啧,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没必要藏着掖着。”

王海的眼角都笑出细纹,小心翼翼地捧起茶具,“这紫砂壶不是你送的嘛。”抚摸着壶底的刻字,一个劲地赞叹,“平日也没听说过呀,没想到你竟然认识侯孝文大师。哎呦呦,瞧瞧这精细的做工,肯定要花费不少的心思吧。”

许嘉微怔,垂眼看向摆在墨绿包装盒边的信,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答复。

她从没有订购过茶具,也根本不认识什么侯孝文。但那封信上的署名,却明明白白地写着‘许嘉’两个字。

王海喜欢喝茶,平日最爱摆弄那两只蟾蜍茶宠,这礼物绝对是送到了他的心坎里。可有谁会打着自己的名号,特意花心思给王海送礼呢?

许嘉蹙眉,怎么想也想不用明白。

一番寒暄后,王海正色道:“小许,你知道剧团要选首席的事吧。”

许嘉垂在身侧的手轻颤:“知道。”

王海新添一杯茶:“你是经验丰富的舞者,平时啊也别太低调。要懂得争取机会,明不明白。”

许嘉:“我会报名今年的考核。”

王海又笑了:“不愧是年轻人啊,果真是一点就通。”想起什么,问,“对了,你是不是也有话要和我说?”

“嗯......”

许嘉侧目,避开他的笑脸,“团长,我后天需要请假。”

“就这个事?”

王海意料之外得很爽快,“行,我知道了。”

许嘉点头道谢,回到训练室,仍在琢磨那套茶具的来历。

许嘉问李渝江:“你听过侯孝文吗。”

对方瞪大眼瞧她,俨然将‘吃惊’两字写在脸上:“侯孝文诶,国家级的工艺美术大师!我爸特别喜欢他的作品,还特意去邵氏的拍卖行收呢。”

许嘉一怔:“邵氏?”

“对啊,侯老师和邵氏集团有合作嘛。”

许嘉想起昨日邵宴清调侃她时的戏谑表情,不由得有些恍神。

只有邵宴清与侯孝文有接触,也只有邵宴清知道她和王海的关系生疏。以她的名义送礼物给王海,是希望挽回她在对方心中的形象吗。

邵宴清......是在维护她?

许嘉先是感到诧异,而后却逐渐有些高兴。

邵宴清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糟糕,或许他们日后可以好好相处。

许嘉拿出刘科交给她的手机,通讯录内仅有邵宴清的信息。她点进去,打出两行内容又删掉,最终只是言简意赅地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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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与荆棘
连载中岑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