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在乞丐帮这八年,我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坏人。虽然我没上过学,但是我看过书,我不懂的什么大道理,但是我也明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是我曾经觉得,我们都是好人。

段哥是好人。他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给了我施展天赋的平台。让我不必忍受孤独,身边总有兄弟相伴。

我们是好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没关系,我们会为失衡的天平调整砝码,会将被这些不懂得珍惜的有钱人浪费的资源,转移到真正需要他们的人手中。

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看见祺哥的本子……我才知道,我们偷来的钱,没帮助过任何人,我们只是某一个富豪,用于在法律之外敛财的工具而已……

古往今来,作家们用尽华丽的辞藻,来讽刺小偷们的愚蠢与不堪,他们小肚鸡肠、鼠目寸光、贪婪怠惰,甚至不配活在世界上。但是,我曾经真诚的觉得,这只不过是因为这些作家的眼光太过于偏颇。他们生活顺遂无虞,上天赐给他们的天赋是这样的体面,才能够允准他们高高在上的批判他人。他们又能高尚到哪里去。

如今看来,他们倒是正确的,是我自视清流,忘了这世间本就如此污浊。

这间地下室里,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真的有些搞不清。

没来得及继续想,有人敲响了地下室的门。

再接下来我就有些不太记得了,只模模糊糊觉得有人好像在我脸上打了一拳,打的我眼冒金星头晕恶心,倒头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他们说,段哥死了。

段哥死了?

他死了,没死在外市祖宅,而是死在了陆家本市别墅的门口。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他们在和我开玩笑。祺哥替我挡刀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怎么一觉醒来,变成了段哥……他欺骗我、利用我,我还没来得及恨他,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

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段哥会从外市的陆家祖宅,一夜之间死到了本地的陆家别墅门口。至于祺哥,确实没有任何音讯,甚至连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警察已经对段哥的身体进行了尸检,判断是自杀,等着人去领尸体。但我们都和他没有亲属关系,和他认识的渠道也都不大体面,迟迟没人敢去。

他们也不准我去,但我趁没人注意,偷走了我的身份证。

在警局门口,我心里并不紧张,但是身体却条件反射的出了一身冷汗。

我知道这一场冒险势在必行,只能紧紧地攥着我的身份证,在悲伤和愤怒的情绪,双重的夹击下,鼓起勇气走进了大厅。

带我去停尸间的女警长得很温柔,总让人有种在哪里见过的感觉,但她办事却很雷厉风行。听说我是来认领无名尸体的,立即拿走了我的身份证去办手续,不过五六分钟就打理好了一切,带我去了停尸间。

在这里,我才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高空坠落让他的身体失去了人类的形状,扭成了一个难以想象的样子。法医已经尽力把四肢放回到原位,但死亡的时间太久,肌肉也已经失去了弹性,再努力也是无济于事。

他的脸上盖着白布,警察说最好还是不要掀开了,我年纪太小,他怕我支持不住。但我执意要看。他的脑袋已经瘪了,像是一个巨大的坑洞。鼻子凹了进去,眼球却翻了出来,嘴巴被撕裂,牙齿暴露在外,还缺了两颗。

我哇的一下就吐了出来,吐到最后已经没有什么固体,只有胃液还在不断的往外涌,像是嘴巴在哭泣。

女警拍拍我的背,递给我一张纸巾。

“意扬,长辈不在了也要照顾好自己,他肯定也不会希望,看到你学坏的。”

她的力道轻柔,但我的脊背却猛然僵住。

“姐姐你说什么呢?”

“放心,你年纪还小,回头是岸。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但是我的钱包你可以还给我吗?”

我恍然大悟,在角落里蒙尘的记忆骤然解封,怪不得总觉得看着有点眼熟,原来他是前两天晚上,在夜店被我偷钱包的那个女孩!

专业小偷是不会把没用、还容易暴露身份的东西保留下来的,她作为警察不可能不知道。看来她现在,大概只把我当做心血来潮的叛逆期少年,只需稍加引导,还有的回头。

可惜,我们终究是相遇太晚。

我偷偷瞟了眼她的工牌,郑媛。

“郑媛姐姐,对不起。谢谢您不抓我,给我一个机会,我肯定改过自新!您的钱包就在我家里呢,我回去拿,明天给您送过来!”

她温柔的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地光。

不好意思啊,郑媛,让你失望了。

但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段哥不在了,但乞丐帮还活着。我不敢告诉大家祺哥也已经死了,还是因为给我挡刀而死的。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鼓励大家继续努力。

乞丐帮还有要吃饭,还有孩子要治病。

我打开了段哥的保险箱。

按照箱子里的线索,我坐一条渔船扬帆出海,大概去一个小时就遇见了一艘巨轮。巨轮的甲板上,她就在那里。

赛姐。

原来她就是祺哥口中的,“某一个富豪”。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她好像还是八年前的样子,时间让我抽条成长,却好像一点痕迹也没有留在她身上。白色的长裙依然飘扬,就连味道也是一样的芳香。

“你为什么要做让段哥给你做这些事?你不是都已经很有钱了吗?为什么还要折磨那些小孩?让他们小小年纪就远离自己的父母和亲人,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的味道就在我身边环绕,我只能尽量让自己保持愤怒。

“阿扬,这样不好吗?是我改变了他们原本乏味的人生,是我赐予了他们精彩的生活诶。他们,哦不,你们,难道不是应该感谢我吗?”

她的语气平静,欢欣,又带了一点点困惑,好像她是真的不能理解,我在愤怒什么。

“阿扬,他们也就算了,难道你还不能理解我是什么意思吗?”

“你能理解,你太能理解了。你受不了被忽视,被当成一个凡人,你喜欢做天才!你现在只是有些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养大你的人死了,不能接受你是我偷来的,没关系的,扬仔,我等你。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

最糟糕的是,我已经原谅她了。

我语气已经软了下来,我问她,“为什么要骗我和大家?”

“我没骗你们。偷窃分很多种类的,你是偷东西的,那自然也有偷消息的、偷人的、偷身份的等等,你只能夸奖我组织架构清晰,不能说我骗你们啊。不信的话,你回去问问,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以后能不再偷孩子了吗?”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要钱。”

“你偷小孩能挣多少?我可以多偷两家给你挣钱。”

她突然笑了,笑的莫名其妙,笑得我背后发冷。

“好啊。如果你答应我以后接替阿段做我的联络人,作为交易,我也可以答应你以后不偷孩子。”

她挑起我的下巴,我明明是俯视着看她,但却莫名觉得自己已经向她跪下。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下了船,走在回地下室的路上,却突然下起了雨。我没带伞,也不想打伞,冰冷的雨打在我身上,浇的我浑身血液透凉。我原本是想质问她,为什么告诉我们钱拿去给孩子治病了,实际上却是都被她自己卷走。为什么偷了这么多钱,却还是让我们兄弟艰辛的住在地下室里。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不愿意放段哥离开,宁愿证据叠证据的威胁了他给自己干活。还有,祺哥和段哥的死,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

见到她,什么都忘了。

她上下嘴唇一碰,说的没一句靠谱的话,但我竟然信了。

算了。

就当与她无关吧。

这两年间,我陆陆续续偷了不少家。有撬开门锁以小偷的身份进去偷的,也有乔装打扮以客人的身份进去偷的。有和大家一起团队作战的,也有我独自一人深入敌军的。成功过,也失败过,所幸大多有惊无险,都成为了我的经验。

姜家小姐姜砚曦和陆家少爷陆杨礼的订婚,仍是如期举行的,并没有受到别墅自杀案一事任何的影响。

只是每个深夜,辗转反侧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天在陆家祖宅,祺哥死在我怀里的情景。

我一定会弄明白,当初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只需要等待一个机会……·

近日传闻订婚两年的姜砚曦与陆杨礼,将在男方二十二岁的生日宴上宣布一个大消息。各路媒体众说纷纭,但总归是绕不开一个主题:姜陆联姻。

赛姐也在这个时候出现,派我去应聘陆杨礼在准备婚礼期间的联络助理。

我拿着赛姐不知道什么方式搞到的法国艺术家的推荐函,再一次来到了陆家祖宅的大门。

只不过这一次,无需我亲自动手,自有人为我开门。

管家是个老年人,准确的说是已经老到,让人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服务。但显然他很享受作为陆家管家的活动,他带着干净的白手套,说实话像个司机。我也算是偷了不少有钱人了,第一次看见管家也要带白手套的。恭恭敬敬的打开了大门,如果为了让我的语言能更朴实,我认为这句话还可以改成,他用一种很浪费时间的方式,打开了大门。没和我打招呼,也没有称呼我一句苏先生,甚至都没有抬眼看我一眼,转身就带着我往里走。他的眼睛一直紧紧的盯着自己的鞋尖,如果不是在有钱人家见到他,我一定会以为他把自己的私房钱藏在了那里。

陆家现在是陆杨礼的大哥陆杨鸣掌事,据说这个陆杨鸣不太能看得起他这个搞艺术的弟弟,如果不是因为姜老先生的亲选,别说亲自主持他的婚礼,就是作为亲人出席估计都不一定。

说起来,当初姜老先生为了给自己找到一个满意的女婿,给姜家找到一个靠谱的继承人,把自己的女儿从18岁耗到了30岁,外界都在猜测,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如此挑剔的姜老爷认可。

姜陆联姻事初,大家还以为姜砚曦要嫁的是掌权人陆杨鸣,甚至猜测姜陆两家企业怕不是要强强联手、合并共生。

没人能想到,这场姻亲最后会落到陆杨礼头上。且不说他只是个弹钢琴的,虽然在音乐界小有成就,但终究在商场上没什么用处。就单论这对夫妻,二人之间可是有整整十岁的年龄差距,陆杨礼刚要上初中的时候,姜砚曦已经大学毕业准备进公司。怎么看也不会般配。

可命运就是这么弄人。

陆杨鸣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明明是早晨,他手里却端着一杯红酒。翘着二郎腿,双眼迷离。只顾着手里摇啊摇。

管家仍低着头,看起来也没有要告诉主人,客人已经到了的意思。

看这架势,别说想见陆杨礼。如果不是因为我拿着的是法国著名艺术家的推荐函,大概是连门都不一定让我进咯?

看来这陆杨鸣,对弟弟要娶姜家独女这件事,还是不太服气啊。

“bonjour!”

我冲上前去,捧起他肿胀的脸,尽量找了一块没有胡子的地方,狠狠的嘬了一口。

“想必您就是老师说的陆杨礼先生吧。不好意思,我常年跟着老师住在法国,习惯了那边的礼仪,您也是学习艺术的,应该不会介意吧。”

我尽量把身体扭成S型,让声调显得娇俏,还得忍着恶心往他身上靠。

我一边冲他眨巴着眼睛,一边伸出翘着兰花指的手,往他睡袍腰带摸去。

凑得近了我才看见,他手腕上戴着腕表,拉紧的领口下仍然能看见底下衬衫的踪迹,并不像是刚刚起床的样子。果然,这不过是一场婉转拒客的表演。

赶在我眼皮和手指抽筋之前,他终于把我推开,站起了身。他嫌弃的瞥了我一眼,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半张着口好似欲言又止。

管家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立着,也没有开口说过话。他干瘪的脸和僵硬的动作,我都要怀疑他会不会真的已经死了,现在只是死后的管家还在重复着生前的肌肉记忆……偏偏这时他开口了。

“苏先生,这位是陆家现在的掌权人陆杨鸣,陆杨礼是他的弟弟。请您跟我来,小少爷正在楼上等您。”

不知道陆杨鸣向管家释放了什么信号,总之我终于得到了允准,能够见一见这位神秘的陆少爷。

跟着管家走上楼梯的时候,一直僵硬的站着的陆杨鸣像是终于被解了穴,又开始摇晃起来红酒杯。我听见他啐了一声,骂了一句:恶心。

我并不是很在意,只顾着把玩裤兜里的手表,那是刚刚从陆杨鸣身上撸下来的。

这玩意卖出去,应该得有个小一百万吧。

从楼梯上去,走到尽头,就是陆杨礼的房间。管家让我在这等等,他要去三楼的杂货间取房门钥匙。去往三楼的楼梯就在陆杨礼房门左侧,杂物间应该也不是很远,管家垂垂老矣的年纪,但却健步如飞好似二十五六。我不过张望两下的功夫,他已经拎着一大串钥匙回来了。

大户人家要锁的地方还真多啊……

进了陆杨礼的房门,我才明白为什么要拿过来这么大一串钥匙。

这根本不能说是一个房间,更像是一所房子。有客厅有饭厅,甚至还专门有一个练琴房。

陆杨礼正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是专门在等我们。

管家又恢复了沉默,他垂着眼睛向陆杨礼微微鞠躬。陆杨礼看都没看他,他好像也并不在乎是否得到了陆杨礼的准许,只是机械地完成应该有的仪式。

在管家锁门离开之后,陆杨礼才终于抬起了头。

“苏先生吗?”

他长得很好看,不是五官,而是一种感觉。

很少会有男孩子,有这样一双温柔缱绻的眼睛,双眼皮不算宽,但是长长的向后蜿蜒,勾勒出了与眉骨极贴合的曲线。鼻子并不精致,但长在他脸上却显得很可爱。耳朵圆圆的,戴着一款银色的钻石耳骨钉。

这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结局,出于对赛姐之外的有钱人天生的厌恶,我对他也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次回忆到这里,竟会没来由的觉得有些思念他。

后来我就正式成为了陆杨礼的联络助理,负责这栋宅子外面的那些事情。

给他找婚礼设计师的过程,非常不顺利。我感觉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难伺候的人了,只好偷了他三块手表缓解压力。他对我好像也颇有怨言,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无奈。

我们就像一对包办婚姻糟粕下的夫妻,各有各的忍辱负重。

艰辛的生活桎梏着我,我问阿赛,“你到底要的是什么秘密?”

躺在游轮的甲板上,阳光很刺眼,我只好用她的帽子盖着脸。

她正聚精会神的钓鱼,回头嘘了我一声。

我抓起帽子向她的方向滚了过去。我把脑袋顶在她腰上,双手将她环抱,想象自己是一颗钉子,晃来晃去。

“要一个能让陆家完蛋的大秘密。”

她的手反身拨弄着我的耳朵和脸颊,我继续问道:“万一他们没有呢?”

“人只要活着,就会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阿赛把鱼竿放下,转身亲了我一口。

我能明白阿赛是什么意思。

“我们啊,最重要的是,得拿到证据。”

其实最一开始我就想到了,这场任务并不是看上去的这么简单。一个小小的联络助理罢了,怎么能偷到值钱的东西,还不如以前伪装保洁,起码能住进宅子里。

她想让我得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物品。

我没学过弹钢琴,但是我天生长了一副钢琴手。

每个人看见我这双手,就好像巴浦洛夫的狗听见铃声一样,冲上来就问:你是弹钢琴的吧!

真可惜,我不是。

今天好像来的有些太早了,陆杨礼还没有醒。我坐在他客厅的钢琴边,像往常一样等待着。这架琴他应该是不太喜欢,这么长时间我从未见他弹过。

我打开琴盖,用手指轻轻抚摸过黑的白的按键,他们一脉相承又凹凸不平,紧密衔接又略有缝隙。

音符自我指尖起源,经由奇妙的机械牵引,敲击出现。

声音落到我耳朵里,我只能听见余韵悠长的一声响,仅此而已。

陆杨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音不太准了”。

我心脏猛地一跳,在胸腔中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节奏音。

“是吗。我听不出来。”

他坐到了我旁边,抓着我的手指在琴键上轻点。

琴音清脆悠扬,在整个房间里飞舞。

我说:“你弹琴很有天赋。”

他说:“你也很有天赋。”

他低头弹琴的表情很认真,像是在看着他相爱多年的恋人。

我把手指从他掌心抽走,突然之间脱离温热的环境,它还有些不太适应。

钢琴声同样戛然而止,一首熟悉的曲子停在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区域,像是一个本应该被拉去午门斩首的犯人,却因为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而死在了半路上。为了看热闹而早早去占位置的百姓们很不悦,期待了一夜的表演就这样被截了胡,有些失望也是难免的。

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我把西装的扣子解开,佯装无事的拿出包里的文件夹。

设计师已经是陆杨礼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方案上我想让他能够满意。

给警察局开锁都不一定有现在这么紧张。

直到走出陆家祖宅大门,我心脏的砰砰声都仍然清晰可闻。我都有点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让它能这么兴奋。

我理理衣服,准备离开,却在西装口袋里摸到了一块手表。可陆杨礼今天明明没带手表,我也根本没偷。

计划进展的太顺利,倒像是假的。

有钱人的床果然都不一样,软硬适中,舒适和健康兼备。

我的包仍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婚礼的策划案也还在里面,其实它现在还没做完。但是陆杨礼说他不看了,我选我喜欢的就好。

反正这场婚礼也不可能成真。

我当然知道。

他说他和姜砚曦已经有了计划。

我只是笑笑,没答话。

但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传闻中的这位姜小姐却总是来找陆杨礼。果然她作为未婚妻还是面子大,几次三番的来找陆杨礼,也不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每次都能让路杨鸣放人。每次来管家都告诉我,小少爷和姜小姐出门去了,看起来感情正是甜蜜呐。

呵呵。

“是啊,婚期这不是都将近了嘛……”

距离婚礼只剩最后半个月,这天陆杨礼忽然说,他已经跟姜砚曦说了我们的事,希望明天我可以和她见一面。

他们的计划已经到了关键的环节,成败在此一举,需要我的参与。

他似乎怕我不同意,抱着我说了好一顿甜言蜜语,直到我发誓绝对不会生气,才罢休。

第二天,姜砚曦继续用未婚妻的名义,把陆杨礼从陆家带出来,我在离陆家不远的繁华地带,等待着两位主角的到来。

这件咖啡馆边上就是我曾经来过的那家夜店,我突然想起被我偷了钱包的女警察,心里觉得好笑,不由得笑出声来。

原来警察也得逛夜店。

豪车的喇叭想了三声,我回头望去,没看见姜砚曦,却看见了挺着大肚子的赛姐和陆杨礼一起向我走来。

十几年的小偷生涯,我的脸已经不再属于我,他的平静是我佩戴了一辈子的面具。

我紧紧攥住手,指甲嵌进肉里也没有感觉。莫名其妙突然感觉肠子里胃里一阵剧痛,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狠狠蹂躏。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小丑,从始至终都在被赛姐戏弄。

“苏苏你的脸怎么红红的”,陆杨礼握住了我的手,暗暗用力,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你不要生我的气,这都是没办法的办法。姜陆联姻,是长辈们做好的决定,我们也只能执行,在遇见你之前,我本来都已经认命了。苏苏,你相信我,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他低着头,越解释越小声,我却只是盯着面前赛姐的眼睛。

她比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更温柔了些,或许这是一种被称为母性光辉的气质,但对我而言她这些看似微小的变化,都是她对我背叛的佐证。

“所以我们俩不能结婚,但是姜陆的姻亲不能断。他如果想走,如果想要自由,必须创造一个血脉的纽带。如果杨礼不管不顾的跑了,我爷爷可没有理由放过他哥哥。”

阿赛手里的咖啡勺在搅拌过程中与杯壁碰撞,发出类似环佩叮当的声响,和她细腻的声线相交融。像是在气球上开了一个极小的口子,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愤怒已经全都泻走。

陆杨礼用他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可我却觉得他很可悲。哥哥本来应该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亲近的人,却因为他与常人不同的爱情观而将他锁在家里年复一年。长久的孤独和寂寞,让我钻了空子,他顺理成章的爱上了我,但我却只是别人的一颗棋子。为了爱情和自由,相信了看似为他着想的未婚妻,但其实阿赛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住她手里姜陆合作的项目,为了保住她在家里、在她爷爷面前的话语权。

他看似拥有一切,实则一无所有。看似拥有选择,实则早已被人算计好了一切。

我冲着他扯了扯嘴角。端起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潇洒的像是在饮酒。

阿赛看着我,没说话。她在我面前永远是这样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就已经算准了,不管她做了什么、要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的服从。所以她也从来不跟我解释,只让我自己猜测揣摩她的意思,对了是我有悟性,错了也与她无关系。我丝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我也失去利用价值,她也会像现在对待陆杨礼一样,毫不犹豫的将我踢出局去。

我们三个不是一起来的,自然也不能一起离开。虽然我还并不想走,我和阿赛好久没见了,现在能光明正大的看着她,总好过在梦里描摹她的眉眼,我已经十分满足。但是显然阿赛不这样想。

我背着书包,走出咖啡馆的小房间,心中惘然若失的同时,又感觉松了一口气。阳光这样好,透过玻璃门洒进来,照在木地板上,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一股暖洋洋的味道。

“小苏意扬?”

我抬头,却没找到熟悉的人影,空被这一声叫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找我嘛?”

一颗留着长卷发的脑袋骤然钻进我的视野,她的脸在我眼前猛然放大,一瞬间的失神后我才想起来。也不知道这一块地到底有什么魔力,每次来到这里都要和她遇见,郑媛。

“你又来这里干什么?又偷东西?”她侧着头眯着眼睛看我,但眼睛里却没有怀疑,而是含着笑意。

“姐姐想查就查。”我表演了一出“慷慨赴死”,把肩上的书包拎到我们两人之间。

郑媛很自然的结过了我的书包,却没有要翻找的意思,而是把它挂到了自己身上。

她抓起我的手腕,转头的瞬间卷发像春天的花一样在我脸上飘过,鼻腔里充斥着她洗发水的香味。

我余光瞄到阿赛挽着陆杨礼的胳膊,从房间里走出,她的衣服还是以前的洋装,但是却已经不太合适现在的身材,鼓鼓囊囊的失了韵味。

她没看我一眼。

**不愧是警察,背着我的书包拽着我跑了十几分钟才停下,我的心我的肺我的肝脏都要跑炸了。她身上露脐装包臀裤,妆容配饰一应俱全,明显就是来玩的啊,心血来潮跑什么马拉松。

撑着膝盖我正喘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一把枪对上了我的脑袋。

“苏意扬”,她的声音好陌生,就好像我们从来不曾相识过。从一开始,她就在酒吧里给我带上了手铐。

“你是不是参与了团伙拐卖儿童、故意杀人、连环盗窃。”

我甚至忘记了呼吸。渐落的夕阳,无波的湖面,繁乱的垂柳,唯一的声响是泥土里辛勤的蚯蚓在爬动。

无人之境,好吧,当做我的死地也算风景秀丽。

“我们找到了一具叫做苏祺的尸体。”

“就在你身边的这个湖里。”

郑媛没有抓我。

他们在湖里发现了一具被刀刺死的年轻男尸,经过检验发现杀死他的短刀上有段哥的指纹。又因为从他们俩的鞋底的泥土中检测出了同一种物质,因此怀疑两个人的死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所以,郑媛才怀疑到了给段哥收尸的我的身上。

有时候确实要佩服女人的第六感。

但她又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她纤细的骨骼被肌肉包裹,长发卷曲,垂落在脑后,让她看起来像一头正在狩猎的雄狮。我们之间,她拥有着绝对的力量和话语权。但是她没有选择把冰冷的手铐带在我身上,而是把枪放回了腰间。

“你为什么会选择偷我。”

“……嗯……因为你带了钱包,而我刚好需要钱。”

“你怎么知道我带了钱包?”

我背对着她蹲着,看不见她的样子。在我的幻想里,此时的她就像是西方的雅典娜,手枪是她执行正义的权杖,夕阳西下的余光洒在她身上,又为她镀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姐姐,你虽然衣着热情,但是身上的纹身是贴的,脸上的钉子是贴的,甚至耳朵的洞也是假的,带的是耳骨夹,却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给自己的耳垂画上了点。这一切都能说明,你追求自由,但是骨子里却仍然是一个传统的人。

明明调酒不容易醉,但你却还是点的旧时的单,又因为怕自己喝醉而只敢小口小口喝。可你表情里的喜悦,能说明你就是很喜欢旧时酒的味道,但你却还能控制自己不多饮不沉沦。

这说明你很有分寸,进一步允许自己短暂沉沦,退一步又给了自己缩回安全区域的机会。

我想,像你这样的人,身上只有手机是不够有安全感的。”

我心里还有些紧张,不知道应该回答这个问题到什么程度,更能旁敲侧击的证明我和这两场凶杀案都没有关系。我的脑子转的像个陀螺一样,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思考上。

突然听她说:“如果我们再早两年相遇,我一定会建议你考警校的。你很有天赋。”

真的吗?

警局里新来的实习生看见穿着**的郑媛进门,急忙迎了上去。

“媛姐,任务顺利吗?”

郑媛套上警察衬衫,随手将长发绑了起来,蹙着眉毛没答他的话。

实习生瞄了一眼还挂在郑媛腰间的手铐,叹了口气。

“看起来是不顺利。”

“挺顺利的。”

郑媛坐到位置上眯着眼睛活动脖子,手上还拿着一支笔把玩。

“那姐你怎么不把那人抓回来。”

“因为他最多只是一枚棋子罢了。一个两年前还因为走投无路,而不得不在酒吧偷人钱财的少年,短短两年时间就成为了盘亘在本市数十年的黑恶团伙的老大,我觉得不太可能。”

她用笔的按动头不断戳着桌面,享受着掌控之中的物品,逃离又失败的那一瞬间。

“放虎归山,才能调虎离山。否则只会因小失大,错过这位真正的领导者。”

我回到了陆家,眨眼间婚礼将至。

按照当时在咖啡厅,我们三个商量好的计划,首先,陆杨礼要先伪装成“我”离开陆家,而我要扮演“陆杨礼”,让大家以为陆杨礼一直都在,为他的逃离争取时间。

计划也确实进行的很顺利,两个计划都很顺利。

新郎休息室,我看着镜子里我自己的脸,很熟悉却也很陌生,最终还是穿上了那身,只属于新郎的白西装。

我有些好奇陆杨礼现在在哪?现在还活着吗?

也有点想知道,当陆杨鸣反应过来,费尽心思保护弟弟的二十二年,精心策划的他的第一次公开亮相,最后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苏意扬……

“你是苏意扬!我才是真正的陆杨礼。”

年轻的男人站在大厅门口,衣衫褴褛却神色坚定,好像一夜之间认清了人性和现实,幻想着自己是世界的主角,只要幡然醒悟就能重整旗鼓重回巅峰。

可现实生活从来都不是游戏。

咖啡厅会面的第二天,我和怀着孕的姜砚曦,第一次在游轮上见了面。

她第一次不由分说的甩了我一耳光,打得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我知道是因为郑媛,这个耳光就是我被抛弃的倒计时,不知道阿赛打算让我怎么死呢?先杀再扔进海里喂鱼,还是直接溺死在海里喂鱼?

我没想到我能活着下了船,也没想到她的计划是让我顺势而为,借这个机会取代真正的陆杨礼,抛弃掉“苏意扬”的身份。

我想拒绝她,第一次产生拒绝她的想法,我真的想拒绝她。

然后我点了点头。

陆杨礼站在台下的样子,像个泼夫,一点也没有我们初见时的精致和优雅。

可阿赛依旧淡定,她滚圆的肚子已经吸引了媒体全部的注意力,小小的插曲,影响不了最终的结局。

她带着一抹玩味的笑,好像只是在欣赏陆杨礼垂死挣扎的一场闹剧。

直到,这位曾经的艺术家,指着角落里的钢琴说:“我会弹钢琴,他的琴都是我教的。你们不相信我才是真正的陆杨礼,我可以弹琴证明,他可以吗?”

姜砚曦脸上漏出了极难察觉的一丝惊讶,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来转去,还没等她想出来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宾客已经替他开了口。

“别搞了小哥,你也说了陆小少爷是弹钢琴的,您假扮也找个合适的扮呀。他的手纤细柔软白嫩,一看就是弹钢琴的人才会有的手。你的手短小粗够,一只手够不够按上所有的音,都还不好说,怎么这样的人都开始吹嘘自己是艺术家了。”

赛姐微微一笑,她举起左手,两分钟前我亲自在她的无名指上带上了戒指,可如今,上面却不是刚刚那枚。

从一封无关紧要的情书开始,让段哥为她卖了这么多年的命,赛姐自然是有些手段。只是我不明白,这枚我早已放回陆家的戒指,为什么又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这枚戒指是陆杨礼当初亲自送给我的,多少也算是个陆家的传家之宝。带我见过他怀孕的未婚妻后,似乎是为了让我有安全感,他把这枚我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偷的戒指,亲自戴到了我的手上。

最后一次从陆家祖宅离开时,我知道这枚戒指或许之后会有大用处。但我还是选择把它留在了祖宅,留在了他真正的主人那里。

“各位叔叔伯伯仔细看看,这是陆家祖传的戒指,他母亲过世前亲手交给了他。刚刚大家也看到了,是阿礼亲手为我带上了它,这难道还不够说明他的身份吗!?”

不够,当然不够。因为我本来就是假的。只是有些时候,有钱人并不在乎事情的真情,他们只是想为这个麻烦寻找一个合理的结果罢了,至于真的假的,谁才是真正的陆少爷,他们并不关心。

至于陆杨鸣,他也没有露出我想象中的痛苦神色。或许他看向陆杨礼的表情里,多少又几分心疼,那是那又怎样呢?他还是任由姜家的人把他拖走。豪门可能会有情种,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利欲熏心的商人,他们愿意舍弃兄弟、父母、朋友,当然也包括爱情。

婚礼结束后,我开着绑着陆杨礼的车回到了陆家别墅,这里原本是被用作姜砚曦和陆杨礼的新房。段哥出事时刚装修到一半,出了事情被迫停工,到现在也没再继续过。

进了大门却没开灯,我和阿礼心中一片黑暗,眼前却莫名清明。

只是在朦胧中,我像我还是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段哥还是阿礼,也有点分不清我自己究竟是阿赛还是苏意扬。哦不,我现在是陆杨礼。

那么那个旧的陆杨礼呢?他在我面前下跪。

曾经高高在上,如今泪流满面。

他好像在求我什么,求我把小时候他写给我的情书还给他,求我把他送给我的定情信物还给他,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却听见阿赛的声音:“做梦。”

阿礼的眼神变得空洞,看着我的样子就好像是一瞬间被吸干了精气,整个人变得枯萎干瘪。

我脚尖轻轻点地,皮鞋叩击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声音,代替了心脏的跳动。

我明白,我的人生,从此以后就有了新的背景音。

我一步步向他走近,他看着我的眼神,陌生的不像是在看自己的爱人。

他一步一步踉跄着后退,像是魔鬼在逼近。

他身后的墙,似乎正在被风吹……

咚的一声,遥远又近在咫尺。

我为段哥的死思考过各种各样的、复杂的、精密的可能,但是从来都没想过,一切的一切,所谓的机关,不过是黑夜中的、恐惧下的,一匹白布窗帘。

这就是我过去的故事。

现在,我已经很久不再盗窃了,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我弹琴的技术还是那样,艺术这种东西,没有天赋的人修炼起来,总归是差点味道。

虽然占据了我整个青年时代的主题,就这样被永久的舍弃,但我并不感到遗憾。最多,是在某年某天,在路边遇见红杏出墙的果树时,会趁路人不注意,摘下来两颗装在口袋里。倒也不是为了吃,只是单纯的有些手痒。

但我不会再去施展开锁盗窃的能力了,你知道的,现在人们用的都是电子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狩心游戏

服输

北岛长夜

如何饲养恶毒炮灰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天赋异禀伪造记
连载中小鱼酱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