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月,在没经过任何商量的情况下把自己的老婆送回娘家,霍煜旸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联姻?这和当面对宫家家主说“我对你儿子很不满意我们感情很差所以我不想跟你商量直接打包退货”有什么区别?
黎夫人气的当时就站不住了,她狠狠剜了霍煜旸一眼,给他比了个口型。
霍煜旸看起来并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坦然站着。
“啊,那我们岂不是见不到宫夏了,留在首都多好,干嘛非得回去呢?”崔夫人不无惋惜地说,她很喜欢这个谦逊风趣的年轻人。
霍煜旸下颌微绷,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人们转换了话题,开始聊地皮、股票和投资。
宫夏站在霍煜旸身后,心情沮丧,呆呆地注视着他外套的衣摆。
剪裁华丽的定做西装三件套,甚至连肩线都一丝不苟,军装一般板板正正。
严谨保守的衣服遵守了最严格的参会礼仪,像一层拒人千里的外壳。
而他永远没有机会靠近。
康文兆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五点三十二分,他晚上还有个会议,得离席了。
康文兆与代上校耳语几句,代上校点点头。于是他戴上帽子,离开了华丽璀璨的会场。
康文兆走后,代上校给霍煜旸比了个手势,于是两人离开了人群,来到一个清静的小方桌单聊。
代上校打量了一下他,开口道:“看你这脸色,昨晚没睡觉吧。”
霍煜旸说道:“没事。”
实际上,他五天里只睡了四个小时,还是赶路的时间。
代上校不信,但深知他必定是不肯开口诉苦的,叹了口气。
“唉......煜旸,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为了零三区的事情殚精竭力,光是沙漠就跑了好几趟,写报告交报告,来来回回的不容易。”他措辞,起了个头,像是也有点不好开口,“可你知道吗,这件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的看法和国会一样,这场仗不适合现在打。”
霍煜旸苍白的面色在吊灯光线下显得有些病气。他闭上眼,又睁开,低声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亲自去现场看过,导弹降落的地点是有预谋的,有一颗正正好好落在区政府头上,绝非无序袭击。”
“我也收集了周围的焦土和烟尘,送到首都重点化工实验室进行秘密检验。”霍煜旸停顿了一下,“的确是前几年军部淘汰掉,后来不翼而飞的那一批军火。”
“可你还是一力主张甚至促成战争,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霍煜旸声调平淡,“可我们,我,你,联盟军部,不能向他们屈服。我在,我会带着胜利回来。”
代敬业想骂几句他的死倔和狂妄,可霍煜旸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让他随意教育的小小少尉,于是无话可说了。
战争,多么残酷的字眼。是没有亲历过的人,永远无法体会的残酷。
霍煜旸,小小少校,有资格说这场仗该不该打吗。
代敬业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他面容疲倦,风尘仆仆,却仍然衣装齐整、一丝不苟。
那些辛苦的、杂乱的、不堪的都被他妥帖收好,不会在人前显露出半分狼狈。
也许连霍煜旸自己都不知道,虽然他的身体难掩疲惫,但是他说话时,眼睛里永远燃着一团冷淡的磷火,像个傲然不可一世的在位君主。
代敬业想到霍煜旸在军队和塔的这四年。
没错,他是没当过一天大头兵,可是从少尉到少校,这么快的晋升速度,是霍煜旸一步一步从刀山火海上、用实打实的战功和胜利走出来的。
霍煜旸受过多少伤、吃过多少苦,是从来不会跟别人说的。
虽然他们同在军部,但绝不会是同一类人。
就算他再年轻二十岁,也不会有霍煜旸这样的魄力和勇气,敢去挑战一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
也许,是应该给年轻人多一点机会,才会有更多的可能......
也许,只有像霍煜旸这样永远不认输、也永远相信自己能赢的家伙,才能改变这个世界。
代敬业的面容突然松弛下来,他拍了拍霍煜旸的肩膀。
“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我还不知道你?你小子,又是好几天没休息了吧?别还没上战场,先把自己搞垮了。”他顿了顿,微笑道,“宫夏不是向导吗,让他来为你进行一次精神疏导吧,你这一去,小夫妻分别,又不知要多久了。”
六点的钟声准时敲响,晚餐时间到了。
众人来到另一个有着大落地窗的餐厅,服务人员已经布置好了一切,首席是一张长而精巧的大方桌,铺着典雅的银白色暗印花纹桌布,桌面上摆着鲜月季与蜡烛。其他次席的桌子略小一些,不过规格都是一样的。
众人入座。代上校携夫人坐在主座,其他席位依次按亲疏远近和辈分分给各个家族的成员。宫夏和其他年轻人被分到了主桌的末席。
他右手边是霍雪茶,左手边是代之航,对面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青年,青年旁边还坐着一个跟代之航有几分肖似的青年。
“哥哥,我不爱吃厚奶油做的菠菜奶油汤。”代之航搅了搅刚端上来的汤,然后用两根手指把它往对面推。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声音闷闷的,甩给他三个字:“自己喝。”
代之航的手顿住了,改推为拉,他盯着碗里的东西面露难色,左看右看,终于下了大决心舀起一勺。
宫夏看他这么为难:“要不,你先吃点别的吧?”
代之航却盯着汤碗摇了摇头:“我家有家训,哪怕吃到不爱吃的东西也不可剩食。”
宫夏看看自己盘子里的天妇罗,有心想说跟他换也可以,还未开口,却听见坐他对面的那个青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之航,你知道为什么你哥哥从来不剩饭吗?”
“为什么?”
“因为你们家的厨子做的都是他爱吃的啊。”青年托腮,笑眯眯地看着代之航,“你在他面前放块姜饼,他保准剩在那里动也不动,就你傻乎乎的,还在思考怎么把讨厌的东西吃掉。”
代之航看看青年,又看看哥哥,最后盯着那碗汤陷入了迷茫。
“拿来我吃。”代之行臭着脸抢过代之航面前的汤碗,对青年道,“再教坏小孩子,你就给我吃西北风去。”
青年对着代之航挤眉弄眼:“你看,他又愿意喝了。”
宫夏看着这一幕,颇为好笑。目光不经意与对面的青年相接,青年对他善意的一笑,宫夏一愣,也回以微笑。
用银盘盛着的精美食物一道一道被呈上餐桌,黄昏的阳光温暖而不耀眼。这是一个有着阳光、鲜花和微小尘埃的静谧时刻。
晚餐结束,宫夏找人问了霍煜旸的去处,得知对方在西南角的沙发上休息。
他挑了一只最美的嫩黄色月季,还带着新鲜的水滴,拿在手里一面玩,一面向西南角走去。
走近了,西南角那张黑色皮质大沙发上,果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因着他在休息,方圆几里内无人靠近。
霍煜旸高大的身躯陷在宽敞的沙发里,他用手撑着头休息,两条被西裤包裹的长腿无处安放,微微岔开。
宫夏屏住呼吸,放慢了脚步。
他看见,霍煜旸用发胶固定过的黑色发丝松动了一缕,顽皮地反翘起来。他一丝不苟的外壳好像因为那缕头发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了最本真的芯子。
宫夏贪婪地看着这样宁静、平和、无攻击性的霍煜旸,用目光帮他抚平那缕头发。
在他的人生中,有无数次像现在这样,用目光偷偷追随、描摹着霍煜旸的轮廓,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他这么近,而他这么静。
宫夏在花上落下一吻,轻轻放在霍煜旸手边,然后就在霍煜旸面前的地毯上抱腿坐下来,以一个仰望的视角注视他。
暗恋者SVIP席位。宫夏想。
这是他暗恋霍煜旸的第十年。
十年前。
宫家家主主导推行的一项政策,激进地试图将所有危害首都民众正常生活的黑恶势力一网打尽,被称之为千元世纪第一大“清扫行动”。
清扫行动成效卓然,全城参与,凡是举报必定严查严惩。首都人民苦压迫者久矣,一时之间举报信件如雪片般纷至沓来,风检稽查队为每日kpi几乎将检察院和治安警督局的门槛踏破。在这样的打击下,重创了明面上的黑恶势力,也让一些暗处的魍魉坐不住了。
这样查下去,迟早查到自己头上。一不做二不休,一些罪责重大者索性卷款潜逃,临走时还不忘指使底下的地头蛇去绑架宫家的妇孺。
宫夏就是这样被绑架的。半只脚还在学校里脖子上就中了麻醉针,直接被掳走了。
被逼急了的犯罪分子全身载满爆破性杀伤武器,目标明确地盯着宫夏,他一出现就迅速剥夺行动力塞进远航机甲。
航行一天一夜,来到一个荒星。宫夏被他们贴上黑胶布倒吊在营地里,发着抖听着一群人像分鱼肉一样讨论处置他的办法。
“他妈的宫德民真沉得住气,我们拿他儿子威胁他,他却铁了心了要跟我们斗到底了!真是个畜生,虎毒还不食子呢!”
“这小胖子到底是不是宫德民亲儿子啊?他被抓了怎么那边一点反应都不见呢?不会抓错人了吧?”
“应该是,我看也不像。宫家的人不是A级就是S级,怎么会出一个B级的向导,体质还这么废物。”
“可惜了,抓了这小子宫德民那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现在对他那两个孩子严防死守,看来是没机会下手了。”
“呵,你们懂个屁。”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这就是宫德民亲生的儿子。当年他母亲怀孕的时候被政敌下毒了,孩子一生下来差点成死胎,只能用大量激素药物激发细胞潜能,勉强吊着一条命。哼,这孩子命大啊,过了周岁,居然还分化了,想当年,我还喝过他们家给这孩子办的周岁酒呢。”
“是哦是哦,老大说的肯定没错,但是宫德民那边现在没有反应,您看这孩子咱们怎么处置?”
“放心,宫德民只是明面上的幌子,他儿子和他根本不重要,等过两天,就杀了吧。”
那道声音桀桀地笑起来。
宫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他注定是这场动乱里的牺牲品。
原来他连死......都不能有一点价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