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时的夜来的晚，一高所在的整条街停电后，老王硬是拉着他们班占完了太阳的最后一点光亮，在天儿彻底暗下来前才放了行。
景轻轻是踩着最后一点余晖出的校门，待到705路的公交驶到城南三区，下车时天已全暗。
她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在回家必经的小道，路灯为花树投下团团簇簇的树影，在脚下摇曳。
楹花巷里的蓝楹花此时开的正盛，但算算时间，却是临近凋零了。
景轻轻无心欣赏花树最后的生命力，她脑子里正循着记忆推演那半截晚自习里没能解完的数学卷子。
尖利刺耳的女音忽的传入耳中，隐隐还带着哭音。
景轻轻目不斜视，径直路过，丝毫没有停留围观的打算。
深黑的巷内，女人攀扯着少年，白色的短袖被她扯的皱皱巴巴。她伸出苍白干瘦的指节想要触碰少年的脸，而另一只手，却停留在那冷白脆弱的颈间。
当尖利的指尖快要触及到那清隽的脸颊时，忽的，一只秀气白皙的手突兀地横在了二人中间，动作精准迅速地将两人拉拽开来，然后扯起一节冷白的手腕，撒腿便往光亮处跑。
仲夏夜闷热的晚风灌入了两人同款的白短袖，宽敞的衣服迎风鼓动着，像两只怎么也漏不完气的白气球。他们随风划过了林荫小道，又穿越了老旧弄堂，伴着一弯新月描摹着老城区的轮廓。
景轻轻一路不敢停，即使呼吸紊乱，肺被风灌的生疼。
这般东拐西窜地绕了大半圈，最终的目的地却是方才那条路附近的独栋小屋。
进屋后，她利落地关门落锁，至此才算舒了口气。
独栋小屋是奶奶的养老房，她借着到城南这边上学的名义才独自住了进来。房子上下两层，每层的空间不算很大，只是没什么家具填充，便显得空旷又冷寂。
装修极简，白墙木地板。空调、洗衣机、冰箱等必备的硬装几乎花完所有预算，除此之外再无多余修饰。此时只开了一盏昏黄的餐桌顶灯，惨白的墙上甚至能映出两人竖立着的身影，有些寒碜。
景轻轻对此毫无所觉，她看了看已经被她握在手中的冷白手腕，干脆一鼓作气将人领到了唯一的光源下，安置妥当，才松开了手。
少年疏朗的面目在眼前清晰。
他低垂着头，也不知是在想什么。眉眼掩在细碎的黑发之间看不真切，轮廓线条倒是勾勒出一张流畅的脸型，挺直的鼻骨清晰冷厉，姣好的菱唇染着虚弱的苍白，配着那冷白的肤色，整个人看起来病怏怏的。
她视线下移，落到那白色短袖上眼熟的蓝月牙，她的短袖上也有同款——是城南一高那傻白甜校长亲手画的校徽。
景轻轻呼吸一滞。
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大头照被挂上校报头条，然后在一周升旗仪式的台上被校长大肆表彰，再来一篇感人肺腑的全校演讲……
画面太美她不想面对。
还有那被她“虎口夺食”的女人……
她现在只希望对方没看清她的脸。毕竟城南三区这片地不大，她可不想日后拐个弯的功夫都要担心打击报复。
她脑中不经又浮现起方才巷子里的场景。起初听声音，她还以为需要帮助的是一位女性，可她眼中的画面却全然相反：
逼仄的空间里，光线昏暗，女人将少年压在墙上，暧昧亲昵的抚过少年的发丝、脸颊、脖颈，看起来背德而隐秘。
一个是强势的成年女性，一个是毫无反抗能力的青涩少年……可最终让她做出选择的，还是那副夜幕也掩不住的绝望迷茫的面孔。
今晚的插曲有些像她前几天课间里听到的传闻：
以“贫寒长腿校花上了豪车……”开头，然后是七嘴八舌无数个版本的内容续写。
也许两者都是不能深究的“秘密”。
景轻轻不再多想，拿出晚自习未写完的数学卷子，将路上推演的结果往上填充，慢慢的便投入了进去。宽敞空荡的房子里，一时只有笔尖摩挲卷面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氛围被肚子的饥饿声打破。
景轻轻抬头看向对面，少年也正抬眸看着她。
他纤长浓密的羽睫下是一双水波潋滟的桃花眼，与其余的五官轮廓完美结合，倒是生出一副清冷漂亮的模样。只是这双眼冷到了极致，便只剩疏离。青涩的少年，气质却是朝气里揉杂了一丝死寂。
“饿了？”面对她关切的发问，少年没有回应。
他凝着她的脸，似是在探究她表情里的真意，可看了良久也没能从那木然的脸里读出分毫情绪。她连语气也是淡的，除了那字面上的意思表关切以外，其余都不太确定。
半晌，他发现她仍看着自己，执着地等待一个回复，显得那张没有情绪的脸也真诚了几分。他这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正好，你回家吃饭吧。”
“……”
景轻轻表情正经，只是这话像是蓄谋已久，终于等到机会出口。
就好像再说——
“你总算要回去了。”
……
景轻轻一如既往的专注学习，还是会在卷生卷死的课间里偶尔听到些校园八卦，倒是没有关于“失足男高”的奇怪传闻、也没有等到“好人好事”的全校表彰。
她以为这事应该就这么过去了，这位“秘密”在身的麻烦少年不会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直到高二下的最后一场考试结束，老王将她叫到办公室。
“轻轻来了啊，来，认识一下，这是高一年级第一的祁陌。”
王铮是一班的班主任，是一副典型的刻板印象里中年男人的模样。酒槽鼻、将军肚、地中海、polo衫，眯缝的眼边此刻挤出了褶皱，话语间藏着抑制不住的欣喜。
景轻轻循着话看清那高一学弟的脸后，又木着脸转回，陌生疏离。
“他下学期跳级到咱们班上上课，到时候你跟他互相帮助一下。”
互相帮助？
她和跳级生？
他还能帮她提成全科满分不成？
脑子里三连问，但她表面依旧淡淡的。
一班是尖子班，所有科目都已在期末顺利收尾，比起其他进度稍慢的班，她们班下学期将直接进入第一轮复习。这人跳过高二，还要插到进度最快的班，她不禁有点怀疑王铮是不是又语言功能出了岔子，误解了“互相帮助”这个词的含义。
王铮那头笑得眼角褶皱层叠：“哈哈，别看这小子是自学的，他这次跟你们考同样的期末卷，总分只比你低一分。咱们一高这是出了个天才了，哈哈哈哈！”而且天才还跳到了他带的班。
景轻轻对那话间的兴奋没法感同身受，只是敛了敛眸，等他笑够。
天才吗，天才怎么不会自救呢。
耳边，王铮还在细数着少年的优点：“祁陌这孩子品学兼优，还是高一的学生代表，初中就有很多竞赛获奖经验，下学期赛事上的事儿你也可以向他多请教请教。你平时也多帮帮他，你们俩互相帮助，以后一起给咱一班增光添彩！”
这些称赞陌生而违和，很难想象那冰冷阴郁的身影，与老师口中品学兼优的天才是同一个人。
“轻轻，以后请多关照。”耳边清透微凉的声线将略显亲昵的称呼念得十分自然，与她刻意展现的疏离相违背。
连王铮也恍惚了一瞬，但马上又笑开了花，只当是少年亲和力的表现。怎么说也是学生代表嘛！
“王老师，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景轻轻木着脸，只等着王铮意犹未尽的间隙，出声告辞。
待王铮颔首同意，她便离开了办公室。
王铮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无奈摇摇头。
这景轻轻学习方面倒是没什么瑕疵，但其他方面就……
想到祁陌表现的亲和面貌，他愈发觉得自己做了个对的决策，这往后让两人多相处相处，说不定还能帮她改改性子。
王铮转向祁陌时，脸上愈发满意，准备再多了解了解这个好苗子。可还未开口，却被祁陌抢先道：“王老师，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先走了。”
“呃……”王铮被少年的直线球击的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的点点头。
“诶，不对……”
待他反应过来，人已不见踪影。
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愿和他多聊会儿……
王铮猛地想起前段时间看的文章
——有关师生关系紧张的。
景轻轻出了办公室没多久，身后便响起了脚步声。
“轻轻。”
景轻轻转过身，脸上看不出情绪，眉间隐隐有丝肃然：“同学，我们不熟。”
却见面前的少年敛着双桃花眼，脸上是挑不出错处的浅笑：“嗯，不熟，所以我不知道你姓什么。”
景轻轻一哽，表情微滞。
不熟，所以不知道。
行吧……
她自我介绍：“我姓景，景轻轻。”
“好的。”祁陌很是配合地点点头。
见此，景轻轻眉间稍缓，却又听到他说：“轻轻，下次还能带我去你家玩吗？”
“……”
“同学，你说话注意点！”
景轻轻：“到我家玩？玩什么？同学！你说话注意尺度！”
ps：下学期是高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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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面瘫·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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