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渐鸿叹了一口气：“玉珍姐，这不都习惯了么？别生气了。”
关玉珍不容分说地抓住他的手臂，一撩他的袖子，露出数条红黑色的血痕，还有薄薄的血痂，覆在皮肤上，显然是新伤。
任是在哪儿都气定神闲的关渐鸿终于红了脸，苍白的脸涌上异样的血色，他挣扎着抽回手臂，把袖子盖回去，“别看了。”
陈遇起身，避开两人的眼神：“我去拿药箱，有命跟着来北州，别没命回去。”
道纪似笑非笑地看着陈遇，看出他的无奈和怄气，对关渐鸿说：“外伤虽可用药粉止血，但出血乃是气血两空，需用汤药补足。”
关玉珍拗不过他，拍了一把椅子把手，手心生疼：“那关千星，脾气阴晴不定，心情好的时候什么事儿都能顺着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对人一顿毒打。”
难怪关渐鸿在北朝时看着康健得多，还有闲心在大殿里偷吃包子。道纪忽然想到，这北耀城虽危机重重，但说不定对他来说，是个清闲的地方。
道纪另有好奇：“那关胜呢？”
关玉珍气愤地说：“关家的男子都有些问题，关胜好吃懒做，性格张狂，谁也瞧不起，成日喝酒，喝得半张脸都动不了，笑起来跟哭一样。”
道纪默然，这和关千星比起来，不知哪个更烂，关渐鸿确实没得挑。
“小少爷是个痴傻儿，虽快成年了，心智和三岁小孩没差。”关玉珍又说，“你一定想不到这么大的一个关家，连个正常男子都没有吧。”
道纪想了想：“所以他们会收留一些外姓的男子过继成养子？”
但收养的外姓人对于这种地方大族来说，肯定不似自家孩子。
“收留。”关玉珍笑了笑，言语里尽是嘲弄之意。
关渐鸿扯了扯关玉珍的衣袖：“家丑不可外扬，便罢了吧。”
他二人一时僵持。
“大小姐是想离开关家吗？”关渐鸿抽回手。
关玉珍望着远处：“已经和陈大人谈妥了，我跟你们一起离开。”
关渐鸿挑眉：“去哪儿？”
关玉珍笑了一声：“那不能说。”
她还尚不知道关渐鸿的立场，只好暂且把他当作关千星的人，至于朝堂上的事，关玉珍无心了解。
只是陈遇留着关渐鸿在陈宅住着，那么他应该也不算太……坏？
关渐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是江南吧？北耀城的渡口是运河渡口，沿着运河而下，江南的繁华镇子颇多，倒是不好猜是哪一个了。”
关玉珍瞪了他一眼，不许他再说。
她们这种常年在西北的人，当然向往水乡江南，氤氲的雾气，绵绵的细雨，都是在梦里才想过的模样。
恐怕关渐鸿也是吧，只是他似乎不想那些游山玩水的事。
“好像，起风了。”道纪忽然说道，漓泉总在接近黄昏的时刻起风，似在催人归家。
在他眼里，面前这两个想要离开关家的人，说不定能成为真姐弟呢？
陈遇单肩背着药箱回来给了关渐鸿，便拎着道纪走了。
过了片刻，宁非物拎着大包小包风一般卷进陈宅，嘴里还念叨着：这是给公主的，这是给母亲的，这是给贵妃娘娘的，还有给什么什么嬷嬷的，叔父的。
动静之大引起一阵喧哗，引得关玉珍都出来瞧，陈遇开门看了一眼又关上，没搭理他，道纪倒是出来了，被宁非物塞了两包吃食才回去。
许是明日就要启程回北耀城，众人的心情都轻松许多，可惜徐珀还在营中，否则就能吃上陈宅里最为热闹的一顿家常宴席。
用完宴席，冯老和两个丫头又开始给陈遇装东西，一边絮叨叨地说以前的事，和宁非物一唱一和，陈遇听得头疼，一溜烟带着飞燕跑去北陈营里找徐珀了。
道纪一个人在屋内喝茶，宁非物买的茶点相当甜，正合他的口味，有些茶点空口吃虽甜，但配上茶喝，味道就会不一样了。
玄澄子自那日给道纪报消息之后就先回了少阳山，少阳山的礁祭在即，他得回去帮忙。
等到了北耀城，玄澄子则从少阳山出发，在北耀城的渡口和关玉珍接头，一同南下金陵。
翌日一早，众人在陈宅门口回合。
徐珀从北陈营赶来，脱了盔甲，换了身便装，脊背直挺，像个习武的少年人，可惜精神头不佳，有些恹恹地踢着马。
来时着急，道纪、宁非物皆是骑马来的，累的宁非物骨头都散架了，这次正好道纪也不想骑马，加上还有女眷，因此派了三辆马车接送众人。
后头还有二十余骑北陈营的骑兵护送。骑兵不方便进城，便在城外等候。
这加起来，可算是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了。
宁非物坐的马车上装满了东西，一层叠着一层的，严丝合缝，每一寸空间都被精准塞进了合适的物什，关渐鸿上车的时候显然愣了愣，无奈地扒拉了个空地坐下。
徐珀看了一眼，问陈遇：“终于给国师大人弄了辆马车？ ”
陈遇没接茬，幽幽地说：“你骑马累了也可以坐。”
徐珀瘪了瘪嘴，他巴不得现在能骑着马去戈壁滩跑两圈，还累？累什么？陈遇心里想的什么小九九，自己会看不出来吗？
“出发！”陈遇见众人都上了车，朗声一喝。
他回头看陈宅，冯老在门口送他们，表情怅然，小蕊小婵泫然若泣。
家人归来又离开，于他们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呢？
陈遇看似冷面冷心，一时也有些惘然。
若无意外，北州，他是不能再回来了。
“其实你也不想回去吧？”徐珀和陈遇并排骑着马，酸溜溜地说道。
陈遇瞪了他一眼：“想聊天去后面的马车里找宁大人。”
“哈哈，被说中了心事了吧，别啊，路上无聊，聊聊天还不行？”徐珀一夹马腹，追上了甩开他好几个身位的陈遇。
陈遇有时候觉得，徐珀这厮，站在朝堂上的时候不爱掺和，好像不善言辞的模样。这私下里怎么老缠着自己说这说那，跟屁虫似的，净说些自己不爱听的，还是那种不能被别人听见的东西。
把自己当什么了？当知心哥哥啊？
陈遇忽然一愣，耳边又响起他不爱听的话。
“这样，飞燕借我骑骑呗，你去和国师大人坐马车，这不是一举两得？”
“滚。”陈遇没好气地说道，可惜语气不凶，没有威慑力。
徐珀吃了瘪，脾气倒好，还笑呵呵的，骑着马，追着飞燕和陈遇跑。
来时着急，他们几乎没过城镇休憩，连沿路的驿馆都没去过。
这次回程，没必要昼夜赶路，于是一行人白天行路，晚上在驿馆过夜，这才是正常官员外出巡查的日程。
宁非物终于做了一回真巡查使，很是自豪，在各个驿馆问这问那，好不开心。
陈遇和道纪皆不想露面，下了车就在驿馆歇息。
关家小妹爱闹腾，小孩子脾气，在驿馆大堂里玩耍的时候多。
关渐鸿伤势好了许多，时常一个人坐在驿馆的角落里喝茶，看着关桃桃蹦跳，但心情总是不好。
过了十日，一行人终于回了北耀城。
这一来一去，加上耽搁的时间，回到北耀城时，时节已近深秋，好在北州寒冷，回到北耀城时，气温竟还算暖和。
陈钺领着一众羽林卫在城门口等候多时，伸长了脖子张望自己大哥。
郑江领着国师府的护卫就陈钺旁边等着，还有宁府的管家和侍女，一脸焦急地看着城门口来往的人群。
站在另一侧的是高亭公公和徐帝的禁卫，他是来接徐珀入宫述职的，加上还有个关渐鸿也得替陛下领回去。
他身旁还有徐珀的王妃，这次亲自露面来接徐珀一同入宫，入宫后她正要去探望锦妃。
最气定神闲的是狄春去，他领着大理寺的人，在稍远处候着，别人是来接家属的，他可是来接囚犯的，这事闹得，他倒像个不识趣的。
这群人站在城外，气质拔群，生人勿近的气质引得出入的百姓们纷纷回头看，搞不明白是什么状况。
高亭本想着干脆在城门口禁严半日，可入了秋，是北耀城商人来去最多的时节，这一禁严，怕是要引起慌乱。
结果城门口居然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群，高亭有些纳闷。
“诶，来了来了。”陈钺挤了挤郑江，挤眉弄眼地，“是不是啊？领头的是不是我大哥啊？”
郑江闻言长伸个脖子往外探看：“是，是陈大人和四殿下！”
人群一阵骚动，来接人的各府侍卫找各家主子，换车的换车，好不热闹。
宁非物下了车，见到高亭公公和珀王妃都来了，忙跑去打招呼，这一来二去的，闹出了不少动静。
陈遇没法把关家姐妹接到自己府上，就使唤陈钺领着人去客栈住，其实住在大理寺也行，但陈遇想了想，说出去不太好听，便就作罢。
郑江找到了自家国师的马车，忙跳上驾车的座，领着国师回家去了。
“国师大人，高亭公公说了，除了四皇子殿下和关大人，去了北州的一应人等要在亥时入宫面圣。”
这么着急？道纪意外，这亥时之后便就宵禁了，通常来说陛下也快要休息了，夜里宣人进宫，是为了商议什么呢？
倒是给人留足了休整和洗漱的时间，还是对口供的时间呢？
“知道了，先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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