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年岁渐长,就快记事,不宜再留在烟花地,于是我便把你送往少阳山,忘尘乃是我的记名师父,便由他来抚养你长大,以后想要去哪儿,便就去哪儿。”
……
昭王揉了揉紧皱得酸痛的眉心,替送萧家……好一个狸猫换太子啊。
他接着往下看,直到看见自己的名字:……此生愧对徐牧昭,若有缘分,替我告诉他真相。
“无隅,我与你虽有生恩,却无养恩,也无缘分,莫要给我名分。以后便跟着忘尘子的俗姓方,亦不必再惦念我。”
昭王的手微微颤抖,指尖掐得生疼。
少年时懵懂的爱恋,终化作乌有,连那张记忆里的盈盈笑脸,都变得陌生。
昭王终于泣不成声,在泉关、赤水两战中,多少英魂散尽,他都强撑了下来。
听闻萧清羽的死讯之时,他都只是惶然沉吟。那是在泉关之战的几年前,是千虎将军偷偷告诉他的,而这消息,竟已被瞒了数年之久。
直到这一刻,昭王才知道——原来萧清羽从来爱的都是自己,而徐帝却趁人之危,逼着萧清羽装聋作哑。
可徐帝却是个明君,河清海晏,通了运河,修建商路,百姓无人不称赞。
“真是……荒唐啊……”
道纪垂目,是啊,多么荒唐啊,连街巷里几个铜板就能买到的话本子里,都写不出这般荒唐的故事。
过了许久,蓦然回神的昭王才站起身,去洗了把脸。
“芳魂已逝,陈泥新酒……”他喃喃道。
剩下的信,昭王一一翻看,这些都是自己当年写给萧清羽的来往书信,每一封,都仔细认真地被收在信封里。
“每一封信,她都留着。”
一直萦绕不去的悲痛似乎影响了道纪,他艰难地开口:“这些书信,还请昭王替她留着吧。”
昭王被过往的回忆刺痛,半晌才道:“好。”
道纪松了口气,他方才有一刻觉得,昭王会把这些信通通都丢进火炉里,斯人已逝,留着书信徒增伤悲。
“除了托付这些信件,恐怕你还有别的事吧?”
过了半刻,昭王重新整理情绪,为道纪沏茶。
道纪读这封信的时候,年岁更小,起初是不解,后来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从手指蔓延到胸口。
那时他已悟得梅花天卦,想得要比寻常人远得多,即便是这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一整天,都不知道该对萧清羽有什么样的想法,该恨她吗?还是该忘记她?
现在他想明白了。
“您还记得陈惘吗?”道纪斟酌道。
昭王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你说的是,在赤水一战中叛逃的北陈营的陈惘?”
“是。”道纪点头。
昭王想来是最近朝中发生了许多事,还未传到他的耳朵里:“我只知晓他叛逃之事,其余的一概不知。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你可细说。”
在来之前,道纪已仔细想过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除了自己知晓的,还有陈遇、关渐鸿告知的部分,加上昭王本就是北陈营中之人,这一切于他而言,缺的是有人来穿针引线。
道纪只花了半个时辰就把这件事讲明白了。
昭王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当年作为军师,专注行军布阵,除了和千虎将军商讨军情,和陈家的三兄妹接触的并不多,自然不会了解他们的性格……
那时,他郁郁寡欢,对萧清羽失望,对人际交往丧失了大部分的兴趣,平日里很少说话,北陈营里有什么节庆,他几乎都闷头在帐内看兵书。
战事不吃紧的时候,千虎将军会叫他和兵士们一块儿聊聊天,昭王放不下身段,说了没两句便找个理由先离开了。
“即使是现在,陈遇还想保住陈惘吗?”昭王无奈地摇头,这叛国之罪何其之大,陈遇到底要用什么去换陈惘的一条命?
战功?权势?还是自己的命呢?
“是。”道纪叹声。
昭王对他们兄妹的感情不可置否,但他更好奇的是:“那你呢?你耗尽了清羽对我的情分,来帮陈遇,你并非北陈营之人,又为了什么?”
昭王的眼神变得锐利,分毫不容道纪说一点谎。
道纪抬眸,喉口滞涩,他见到昭王的眼神如同一道冬日里的光,寒冷、冻彻心扉。
这道锐利的目光刺入道纪的心扉,他沉默了许久:“因为,我喜欢他。”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足以拨动千斤。
在这片刻时间之内,昭王猜过许多种可能性。
惜才?陈遇如今是唯一的将军,若再起纷争,必然只有他才能领兵出征。
争权?徐瑛想要拉拢陈遇,手上却没有陈遇想要的东西,便通过道纪的底牌换来陈遇这辈子的死心塌地。
……还有什么?
还有很多,在这北耀城中物欲横流、声色犬马,有什么人能一点不沾?
昭王轻笑一声。
道纪突然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其实,在北陈营的时候,有许多人给陈遇说过媒,他都客气地拒绝了,”昭王笑着摇头,十分无奈,“但唯独千虎从来没说过什么,我还以为他觉得陈遇不愁亲事呢。”
道纪颇感意外地眨眨眼,昭王居然跟他说起了北陈营的八卦?
“男儿常在军营,不好沉湎男女之事,但成家终归是件好事,咱们北朝虽不是迂腐之地,但身居高位,还是难以自在啊。”昭王叹道。
在北陈营之时,他偶尔会见到陈遇不合常理的行为,甚至昭王怀疑过陈遇和陈芝芝有不正当的兄妹关系。
直到他委婉地问了千虎将军,才知道陈遇是替自己的副将打掩护,而他本人并不喜欢女子,这才没搞出乌龙来。
道纪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千虎将军已逝,陈夫人远走他乡,如今能为北陈营说话的人,已不剩几个。
“只是不知我的话,如今还管用不管用。”
“昭王殿下尽力就好。”
“只是这样,你就欠了小瑛一个人情,他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却也不简单,是个有野心的孩子,要是还不起该如何,你可曾想过。”
“不会。”道纪轻轻地摇了摇头。
昭王疑惑地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传闻。
年轻的时候他颇为爱好奇门遁甲和风水之术,曾听几个老道说起过世上的一些大能,这种大能的术法乃是天赐,可通鬼神。
他忽然觉得面前的人有些阴森。
如果有人能够轻易地看透别人的心事,那这种人……
“你知道小瑛想要什么?”昭王谨慎地问。
道纪没有说话,目光却落在桌边的烛台上,他偏头,屏起一口气,吹灭了一支蜡烛。
昭王登时汗毛倒竖。
“你……”昭王眉头紧皱,不敢说?还是不能说?
他冷静下来细想,徐瑛已经当了太子许多年,和无穷无尽的皇子争斗过,以前是徐玕,如今斗的是徐亨,未来说不定还有徐珀……
与其过几十年心惊胆战的日子,和无穷无尽的皇子争斗,不如直接……
登基。
昭王心头滚过一阵恶寒。
“小瑛不会是那种人的……”昭王心乱如麻,怎么会呢?自己以往认识的那些人,都和他脑海中的不一样了。
道纪微微摇头,世事难料,人心易变。
最终,昭王长叹一声:“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明日早朝,我会去。”
道纪起身,深深地行了一个礼:“多谢……昭王大人。”
昭王自嘲地笑了笑:“按辈分算,我是你的小叔,可我多希望,你是我的孩子。”
道纪无言,鞠手深深一拜。他多希望自己是昭王的孩子,那一定是世上最快乐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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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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