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纷纷扬扬的雨丝从天而降，阴雨天的街道上，人迹寥寥。
梅念卿一声叹息，他又想起仙乐国的旧事。
自从那日人面疫降世，他便明白那个戴面具的白无相就是太子殿下。眼见事情越发不可控制，他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把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昭月郡主，也许能够让太子殿下住手。
他做出这个决定并非没有考虑。在听说姻缘神不愿把神像放在神武大帝道观。他就明白，这二人之间绝对有隔阂。
千年前，郡主对乌庸太子百般维护。他原本以为是情之所至。毕竟感情是盲目的，不论是非，不论对错。
后来有一天，他随着失去土地的灾民一路同行，见他们每日夜间都要诚心跪拜月神的神像。这些灾民身无长物，银钱都要精打细算，根本不可能供奉什么有用的东西，稍微大点的神官都不会理会他们。可是作为姻缘神的昭月郡主却这样日复一日，持续千年之久，费时费力，给神像维持法力，供这些平民，照明，取暖之用。他才有所醒悟，也许昭月郡主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为情所迷，没有善恶观念，不分是非的人。
郡主，是可以争取的人！
再加上那次月神观见面，他看出昭月不该那个时候飞升。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很快一目了然。
仙乐国人面疫肆虐之时，他去了山林间荒废的月神观。
“郡主，如果你听到我的声音，就请快快下来。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
他在神像前焦急的呼唤，不过一盏茶功夫，郡主果然来了。
郡主降神之后，态度轻慢，撇了他一眼。“梅侍卫，千年未见你，可真是……你怎么变成鬼了？”
她极为震惊。
“郡主应该明白。我失去了法力来源，若不成鬼，如何能活到今天？”
“那好吧，你今天找我什么事？”
“郡主，你真的对太子殿下完全信任吗？”
“我当然相信他。他确实做了一些错事，但他的心是温柔的，你不该那样苛责他。”
“……郡主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事就如此笃定，我那三个朋友不是被太子殿下故意杀掉的？”
“我确实没有看到，但是我信他。就如同你信任你那三个好朋友一样。”
“那郡主可知道仙乐国白无相引发人面疫之事。”
这句话一出，郡主的脸色陡然一变，完全是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白无相？怎么会……”
他继续说道。“郡主还什么都不知道吗？也对，郡主身边的人都是太子殿下安排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都懂。”
郡主受了极大的打击，身体颤抖，好似要站不稳了。
他语气坚决，“郡主可敢和我去一个地方？去那些人面疫患者所待的地方。看看他们是如何的惨绝人寰，如何的痛哭失声……”
郡主面色苍白，看了他一眼。“好，你带我去。”
两人一路前行，很快到了不幽林。
还没到达地点。他就听到孩童哭闹的声音，人们喘息的呼痛声，还未靠近，只是听着声音就已经毛骨悚然。
走近人群，许多被感染了人面疫的人走投无路竟然自残，那景象，当真是人间地狱。有的下手失误，刀割到了不该割的地方，流血过多而死去。有的虽然去掉了人面，那伤口却再也好不了。
这样浓重的血腥味儿混杂着草药的味道，他仿佛回到了那一夜看到太子殿下脸上人面疫的情景。
场面过于惊悚让人窒息，他急忙转身，不忍再看。
郡主环顾一圈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慌忙冲出了病重的人群。等他找到郡主的时候，她正蹲在一棵大树旁边呕吐。
他慢慢踱步走到郡主的跟前，蹲下身来。“郡主，你说相信太子殿下是无意的。现在呢？你能告诉我，太子殿下究竟有意还是无意？”
他不得不将太子殿下最幽微最黑暗的那一面真实翻出来，否则郡主何时才能看清楚太子殿下真正的模样。那个风光霁月的乌庸太子早就不见了。
郡主慢慢抬起头，那双黑色明媚的眼睛变得暗淡，眼神中有愤怒，有痛苦，有愧疚，还有更深重的绝望。
也许这深重的绝望让他有了几分怜悯。“其实这些也不能全怪太子殿下，仙乐国气数已尽，改朝换代，这是天意。死去的这些人也是天意。”
郡主突然笑了，竟有了几分癫狂之色。
“哈哈哈……天意有之，**更重。当真是白衣祸世……”
“郡主，太子殿下，他……”他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你不用再解释了。他不过是拉上众生来感受他的痛苦罢了。”
他一时感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殿下，你曾经那么深刻的体会人面疫的痛苦，现在却将这份痛苦施加在无辜人身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此时郡主转身，又回到不幽林深处，不久便传来柔美的笛声。
树林的上空，浓重的黑气慢慢散去。
不过一个时辰功夫，郡主又回来了。
“还有吗？还有哪里？”
他又带着郡主去了几个人面疫重灾区。
郡主一路上只是沉默着，雪白的衣裙沾上了泥土，由于赶路速度太快，釵环散乱，长发也无规则的散着，哪还有一点尊贵的神官姿态。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都要以为郡主是大街上四处游荡的疯婆子。
这一天直到深夜，星星点点挂满天空，他才松了一口气。
“郡主，这些年我远远看着太子殿下对你还是很在意的。你既然知道了太子殿下所做的事情，若是规劝他的话，太子殿下还是有可能收手的。”
“规劝？这个重任你还是交给别人吧。”
他试图劝说，“郡主，那些人的死，其实你没必要太有心理负担。不过是命数罢了，即便是没有人面疫，他们也是要死的。”
郡主满是心痛的疑问。“那么多无辜性命的消逝在你们的眼中，就只有命数而已？”
“郡主，改朝换代这是免不了的。他们注定要死，不过是换了个方法而已。”
郡主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或许我的想法，和你们本就是不一样的。”
他继续说着。“郡主，有一件事，我考虑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你。当年我见你那一面，就发现你不该在那个时候飞升，调查后才知道……”
“发现什么了？”
“你的命格被修改过。你和太子殿下是没有缘分的。”
郡主惊诧道。“还可以改命？也对，这个世界可以换命，可以换法力，还有什么不会发生的。那你当初怎么不说？”
“这不是不确定吗。我怎么会想到太子殿下会夺走原本不属于他的缘分。”
郡主表情麻木，语气平静，毫不在意。“……你的确定来的太晚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走吧，我出来已经很长时间了，他应该知道了。”
“郡主，你回到仙京以后……”
“不必了，我不会回到那里去。”
他没想到知道这些事，郡主只想远离纷争。这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郡主，如果有你在太子殿下身边，可能他就不会这么疯狂了。”
“你错了，他性情坚定，行为果决，受了那么多的苦，已经疯魔了，哪里会为了一个人就住手？”
“可是，郡主……”
天空突兀的闪现绚烂白光，身披白甲，瑞气腾腾的青年武神从天而降，正是改头换面的太子殿下君吾。
太子殿下的眼神略过他看向郡主，场面一时陷入寂静。
“素儿，你已经几天没有回仙京了。我在通灵阵呼唤你许久，为什么不回答我？”
郡主眼神漠然，看了殿下一眼。“你自己回去吧，不要来找我了。”
“你到底怎么了？”
郡主冷声说道。“白无相的事都是你搞出来了吧？”
太子殿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因为他做的和你做的没有区别。”
“你生气了？因为那些注定要死去的人。”
郡主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你把生命当成了什么？你对生命还有一丝一毫的尊重吗？”
“这不过是命数罢了。”
“命数罢了，你是这么相信命的人吗？你是想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命数，就当做是龙卷风把他们吹跑了，还是火山喷发，他们被岩浆浇死了。一切都是天意，和白无相一点关系都没有。对吗？”
太子殿下久久的注视着郡主。“如果你爱我的话，就不应该为那些无关的人来责问我。”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情。爱一个人不是失去自己的底线。没有是非善恶。在你这样高高在上的神灵眼中，那些凡人的生命纵然卑微，也不应当是你随意玩//弄的理由。你真的让我很失望。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以前我在你眼中是怎样的？”
“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如果乌庸国是受侵略的一方，我一定誓死捍卫，不让敌人踏进一步。但我们自己，绝不可以侵略别人。而现在……你告诉我。那个心地善良，珍惜生命的乌庸太子去哪儿了，你能让他回来吗？”说到这里，郡主已经带上了哭腔，掩面而泣。
“不可能了，他已经死了。素儿，你们一个个都怀念那个光彩夺目的乌庸太子，对现在的君吾就只有失望……你这样说，真的让我很伤心。”
“是，我没有遭受你那么多的痛苦，也没有资格来指责你。但请你离开。我不想再见到你。一见到你，我就想到那些被人面疫折磨的人哀嚎的模样。”
太子殿下已经有了怒意。“素儿，你疯了吗？”
“我没有发疯，是清醒了。或许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我只是怜惜你的遭遇。只是怜惜而已……其实无论你的生命中是不是有我，结果都是一样的。”说完呕了一口血，看样子是法力耗尽，昏了过去。
太子殿下上前将昏迷的郡主抱在怀里，语气含着几分心酸。“那些让你难受的事情就忘了吧。我等了你好几天了，你，该回家了。”
接着转头看向他，俊逸的面容隐隐有几分邪气。
“你以为把所有的事情都捅出来，会有什么结果？我告诉你。一切都不会改变。”
“不是的，太子殿下我只是想让你住手……”
一掌打向他的胸膛，“滚！”
回忆结束，他拍了拍胸口的伤处，心有余悸。
他想那一刻太子殿下是真的动了杀意。不过，这不重要。郡主已经看透了，太子殿下的真面目。他相信未来对付太子殿下的时候会有用。
——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写到梅念卿的剧情就特别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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