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德温四世一动不动坐着,等母亲口中会说出什么让他难以接受的事。
“我们接到了一则消息。”阿格尼丝说道,“萨拉丁宣称雷纳尔德从穆'斯'林的商队那里抢夺了一批货物。”她嘴角扬起一丝不屑,“真是可笑至极,谁知道萨拉丁说的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呢?依我看,这很有可能是他蓄意诬陷雷纳尔德,并且是他想要发起战争而故意编造的借口罢了!”
她稍微停顿了一会,接着继续道:“不过,在我看来,这或许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鲍德温四世终于有了反应,他费力地抬起头,声音略显沙哑地问:“什么机会?”
“我亲爱的儿子,我心里很清楚你现在身体状况欠佳。但如果我们真的要和萨拉丁打一仗的话,你完全可以适当地放任一部分权力给居伊。毕竟他将来是要成为执政官的,是要辅佐新王的。现在你完全可以借助这个机会来锻炼锻炼他。”
“母亲,你……”鲍德温四世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头昏脑涨得厉害,眼前的东西都在不停地晃动,模糊不清。可这还不是此刻最让他难受的。他想要睁开双眼看清楚周围的事物,却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头就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无比沉重。
茜贝拉见弟弟这个模样,于心不忍,扯了扯母亲的衣裙:“母亲,别再说了……”
怎料阿格尼丝猛地回头,朝茜贝拉投去一道凌厉的眼神,仿佛能将人刺穿。“你还不明白吗?这是关乎王国未来的大事!”
茜贝拉知道母亲是铁了心要做这件事,谁也拦不住。
她不想在这种场合里继续待下去,这让她感到压抑。当然,她也做出了行动,转身离开了房间,身后,母亲仍在苦苦劝说弟弟放权。
“我最爱的儿子,你就答应母亲的提议吧!你不可能将王权带入地下,你总要选一个合适的人来接手这一切!居伊此时如果能担当大任,那些贵族们、教会也会对他刮目相看,将来辅佐新王也会令人信服。”
依旧是没有回应。
此刻在阿格尼丝眼中,坐在床上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呆滞地坐着一动不动。
“难道你如此信任泰比利亚斯?你可别忘了他当初是怎么想的,他想把茜贝拉嫁给伊贝林的鲍德温,不就是为了让权力牢牢地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上吗!这样一个有野心的人,你怎么能够放心地重用他?!”
鲍德温四世心里一片骇然,这是一张陌生的母亲的脸,他不认识。母亲朝他怒吼的样子,他不认识。
他作为一个王从来没有得到过完全的尊重和绝对的权力。母亲看待他是病人胜过他是国王,她在榨干汲取他最后的价值,他感到心力交瘁。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好,母亲,我答应你……”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举措会不会给这暗流涌动的王国增加一个不可预知的变数。但现在高烧烧得他浑身滚烫,头脑混沌,他连拒绝母亲,跟她对抗的力气也没有了。
隐隐约约的,他感觉帐幔外似乎有人在那,他不得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打起精神,对着那道人影喊了一声:“进来吧。”
人影动了动,先是迟疑了片刻,然后才慢慢走过来。
阿伊莎来到床前,这里垂下了一层轻薄的纱幔,如梦如幻,也让床榻上的身影显得朦胧神秘。但她此刻心里百味杂陈。
当她看到那位夫人心满意足的模样就知道她肯定是达到了某种目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想不通为何这位身为母亲的人,偏偏要在自己儿子病重脆弱的时候,还如此狠心去折磨他,丝毫不顾念亲情。
她把厨房新做的石榴汁放在床边的桌上。晶莹剔透的石榴汁在精致的玻璃杯中微微晃动,散发出诱人的果香,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被纱幔遮掩的床榻上。
“谢谢。”鲍德温四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感起伏,说话速度也很慢,“我想一个人静会。阿伊莎,你先出去吧。”
阿伊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却还是点了点头。走到门口还回过头往卧室的方向投去担忧的目光。
鲍德温四世生病这几日,阿伊莎总能看到泰比利亚斯出入的身影,他常常在卧室待很久才出来,每次脸上都带着忧心忡忡的表情。
她终于忍不住上前询问,总算得知了一些信息。
鲍德温四世和萨拉丁之前达成协议,商旅、货物可以自由往来。但雷纳尔德无法忍受停战协议,再次干起了老勾当。他带领一队人马进入阿尤布王朝的领土,朝麦地那方向,对着一行商队肆意砍杀,抢走了大量值钱的货物。
原本,萨拉丁只想要鲍德温四世约束雷纳尔德肆无忌惮、无视和平协议的行为,并进行赔偿,他们可以和解,然而这件事被雷纳尔德刻意隐瞒。将自己的罪行掩盖得严严实实,把一切都描绘成萨拉丁的诬陷和挑衅,企图挑起战火。
恰巧这时又遇上鲍德温四世生病发高热,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即使清醒时,也因身体的极度不适无法集中精力处理政务,无法获得卡拉克城堡最准确的消息。阿格尼丝王太后趁机逼迫他把一部分王权给了居伊,这让本就混乱的局势更加复杂。
泰比利亚斯告诉阿伊莎一个残忍的消息,萨拉丁已经宣布和平协议作废,耶路撒冷可能要面临一场战争了。
“那陛下的决定呢?”
泰比利亚斯摇头,抬手在阿伊莎肩膀上拍了拍,随后走开了。
这天,阿伊莎一直焦急地在走廊上徘徊等待。侍从送完药出来,她赶忙上前询问,得知国王的身体暂时没什么大碍后,她松了口气。
得到允许,她轻手轻脚推开门走进去,正巧碰到鲍德温四世从卧室出来,他脚步虚浮,身体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
他的右脚跛得比从前厉害了,踉跄两步后,他的身子猛地向前倾斜,差点摔在地上。阿伊莎想过去扶住他,他却抬手阻止了她。
他的高烧持续了三天三夜才有所好转,大概因为身体被麻风侵蚀得厉害,这次发烧比上次更严重。夜里总是无法入睡,翻来覆去导致纱布下溃烂的皮肉摩擦出血。在漫长的黑夜里,他只能强忍痛苦,在心里默念背得滚瓜烂熟的圣经,祈求慈悲的上帝能听到他的呼唤,拯救他脱离这痛苦的深渊。
但他还不能死,萨拉丁已经在准备对耶路撒冷发动战争。如果他不能够拿出足够的力量,那么这片土地很快就会落入萨拉丁之手。他深知自己肩负的重任,那是对臣民的承诺,对信仰的坚守。
他坐在椅子里,双眼微闭,似乎是睡着了般。渐渐地,他的头慢慢垂下,像一朵打蔫的花骨朵。这一举动吓到了阿伊莎,她几乎是跑过去来到他身边:“陛下?”
鲍德温四世费力地睁开眼睛,阿伊莎神情紧张地望着他:“陛下,您还好吗?”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艰难喘着粗气。
“我、我马上找苏莱曼医生过来……”她话音未落,便慌忙站起身。他急忙拉住她的手腕,随即又猛地意识到这个动作对他们之间来说太冒昧,于是松开。
他说:“我没事。”
这张平静的、永远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具下显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右边这只蓝眼睛的颜色似乎更浅了。阿伊莎知道,他现在心中一定难受至极,他的样子就像是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不仅仅来自身体,更来自对国家和子民的忧虑。
鲍德温四世沉默了一会儿,像在积攒说话的力气:“帮我向泰比利亚斯传达一句话……”
她听到他面具下虚弱喘息的声音。
“召集众人去议事厅,组织军队。我已决定御驾亲征。”
阿伊莎惊愕地抬起头,那双浅蓝色的眼珠像易碎的水晶。她半蹲下来,靠在他的膝前,忍不住攥住他长袍的衣角,姿态宛如一个虔诚的朝圣者,正在绝望又执着地祈求神明的垂怜:“可是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您不能……”
她的目光一刻也不敢从他的脸上移开,好像只要这样紧紧地盯着,就能改变他的决定。可她心里也清楚,他的决心已定,难以动摇。
鲍德温四世本想严肃地回应,可话到嘴边,看到她哀求的眼神,最终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我必须去,这是我作为王的责任。”
他要捍卫圣城的平安,捍卫自己的信仰,他不会退缩,更不允许别人侵犯。他要用自己的身躯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守护着他的子民和他心中的圣地。
阿伊莎明白她没有这个资格劝他抛弃自己的责任与信仰。她做不到,他亦然。
她缓缓起身,往大门方向走去。当她走到门口时,又忽然停下脚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转过身,说道:“您会平安回来的,对吗?”
“会的。”他深知战争的残酷,但他也明白,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去做。为了圣城的平安,为了心中的信仰,他愿意付出一切。
在这片随时都会发生战火的土地上,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命运的傀儡,被悄无声息地推着往前走。他们都身不由己,却又不得不勇敢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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