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沈恺、沈泓、沈暄三兄弟与妻子共居郡王府,各有院落花园。此为平日来往便宜行事,实际各有宅子建在主宅之侧,珍淑妃虽久居宫中,郡王也为女儿留了座宅子。屋脊绵延,雄踞两条宽阔长道。

府内家奴仆役,姑婆婢女,衣有选料、采买、制衣、纹绣;食要顺应节令、分清喜忌、搭配得宜;住处时时整洁、随景装饰、天人合一。

府外田庄、地产、商铺,每季每年的收成经营都呈上来核对。

临川郡王出身宁阳沈氏,虽不是主宗,也是其中得力分支,什么事都要仰仗着他些。宗族祭祀之事,自然也需操持。

还有往来人情、节令庆宴,什么人要发什么帖子,谁与谁家交好,谁家与谁家有陈年旧怨,都要记着,如若安排错了,好事反而变坏。

此中种种虽然不必亲力亲为,但差事婆子夫人,各司的职位得清清楚楚地记着,哪一处出了差错罚谁,哪一处做得出色了赏谁,心里头要有杆称。

郡王府中事务由郡王妃主管,两个儿媳薛初婧、卜霜舒从旁协助,现在商水云嫁进来,也要分一份担子。

郡王妃从意梓夫人那已知晓水云是不识字的,嬷嬷也说了,刻苦是刻苦,听话也听话,就是不开窍。礼仪还有模子可以学,账簿子里的门道却不是照着仿就能窥破的。

她下定决心,做好准备,要像当初养女儿似的手把手把水云教会。不,不,砚珍要聪颖得多。能把水云教到砚珍的一半,她也不知要多费多少力气了。

为了让郡王府有一个端庄知礼,落落大方的儿媳,让沈暄有一个打理家事的娘子,她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夙兴夜寐,也在所不辞。

郡王妃背地里发的毒誓,水云当然是不知道的,但是狠在郡王妃心,痛在她的身上。

她只是个武夫,为什么要让她念书???

她看话本子看多了都头痛,只能读读连环画。还在公主手底下的时候,给她启蒙的五师父是个聪明人,过早看破她的本质,知道多讲半分经史子集都能惹得二人对坐无言,大眼瞪小眼、从不纠结,不痛苦,只教她识字,早早上完课,快快乐乐一道逛坊市去。

但郡王妃,啊,郡王妃——

水云的头又开始痛了。

好厚,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厚的账簿子!

郡王妃课程已定下了,识字、打算盘、翻陈年的账簿、接人待物的礼仪,每日几个时辰是必用的。时不时还安排几个丫头婆子在她面前惹一场纷争让她断夺,或是妯娌间扮不同身份,考校言语分寸及言外之意。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沈暄执起公用的木箸,夹了一块包含汤汁,晶莹匀润的肉给她,水云看着坐在身旁的妙面郎君,屈服于美色,后悔嫁进郡王府的程度减轻了不少。

郡王妃明察人心,晓得做事要张弛有度,水云坐在饭桌上,拖拖拉拉不肯用饭,眼泪都包在眼里了,瞧着可怜极了。

外头艳阳花开的,让小夫妻两个自去玩乐一番。

她暂时给水云放了个假,水云一听,顿时精神起来,这下饶谁都看得出她先前郁气在身,惊慌逃避的。

“就这么怕管家?”郡王妃哭笑不得,挥了挥手,“去罢,去玩罢。”

沈暄牵着水云的手出了饭厅,含笑同她讲:“辛苦你了。”

虽然才受了四天的罪,但郡王妃是奔着长远去的,也就是说,这只是序幕,后头还长着呢,且因着刚开始,郡王妃手下留了情。

待到她熟练了,郡王妃便不会伴她身侧,字字读给她,掰开揉碎了同她讲,而是丢给她礼单账簿,随时考校了!

水云头痛心也痛,眼睛一酸,泪竟淌了下来。

她扑到沈暄怀里,搂着他蜂腰,哀求道:“郎君,我们什么时候回山里头去?”

雪肤粉唇的美人身后,是招展盛放的花,正相辉映。

娇娘垂泪,着实令人心颤。

但一想到她吃饱喝足,穿金戴银,未受半分苛待。这眼泪是烦恼逃避掌家,而不是先前在商府时候的挨饿受累,沈暄便不觉她可怜,只觉可爱了。

他对着光看了她会儿,才抽了帕子为她拭泪。

今年春闱的进士们去处差不多定好,消息不日便将公布。他也快同期入职,以后要长留王府,山里头的庄子是少去了。

赶在入职前头回去一遭无甚不可,也正方便再商谈一些事情。

“后日罢。后日一早我们出发,可否?”

“不能明日便走吗?郎君,”水云泪水涟涟,“我打算盘打得手都肿了,郎君疼疼我罢。”

沈暄把沾湿的帕子收进怀里,面上浮起淡淡红霞:“……自然是疼你的,只是明日还要归宁。不若我们中午回去,下午动身?”

*

出嫁那日是男方宴请,回门便是女方宴请了。

想到水云那甩手掌柜的爹,和满肚子坏水的李夫人,无论回商府会见到什么,沈暄都做好了准备,不会太过意外。

郡王府里头开了好几个大厅摆桌,外头也做了三天的流水席。

商府这边,流水席是没有的,府里午宴也是一般规格。虽然与郡王府一比要寒酸得多,但李夫人把内外都料理了,明面上过得去,难得安生一回。

沈暄也没什么要求,如此便可以了,若是隆重以待,倒还有些碍事。

水云昨儿中午同他讲要走,他当即就吩咐下去收拾衣物用具,已装在箱笼里头先一步出发,只等归宁这顿午宴结束,好同水云一块往山里的宅子去。

但第一个问题竟不出在李夫人身上,而是商家的两姊妹。

商拓同李夫人早早地梳洗了待客,坐在主位和气关切的,看起来是一对尽职尽责的父母。要是李夫人看了礼单,笑容里的真心不要掺得那么快,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桌子下首空着两个位置,沈暄与水云陪旁的商家亲戚聊了几句,也不见人来,水云等着吃饭,朝那儿望了两眼。她是没人在意的,但沈暄在侧,顺着她望过去,也注意到,那就要紧了。

李夫人忙说:“早早同三娘、四娘说了今日她们姊姊归宁,叫她们记着时辰过来,不晓得怎就这样怠慢了。实是对不住,妾这便遣人请她们过来。”

她叫了身旁婆子,没等一会儿,婆子便领着商家两姊妹过来了。

这两人发髻微乱,各戴一只黄铜笄,毫无装饰之美,只做挽发之用;身着素色布裙,乍一看整洁,细看裙边袖上各有些微污渍。

不像侍郎之女,倒像哪儿刚干完活的丫头。

商添嘉、商燕枝姗姗来迟,对长辈行礼告罪。

李夫人说:“今日是水云娘子归宁的日子,便是平日里没大没小惯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该守着些礼数,顾念姊妹之情才是。

“往后切莫如此了,坐罢。”

商燕枝垂手站在桌旁:“谨记母亲教诲。我与三娘五更鸡鸣时就起来梳洗。本该早些到的,只是起来才发现昨日女红做错了。

“二娘子回来,我同三娘心里高兴,边聊边绣。夜里看不清,又分了些神,以为绣惯了无甚大碍的,但……

“想着日里吴婆子要来收的,不好叫母亲等着,便挑了线修改。改好后出门,又在路上听着厨房人手不够。生火做饭我们是做惯的,过去搭了把手。这才迟了。”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又是做女红又是下厨房的,像是她这个当家的夫人给夫君遗孀留下的孩子受了多少罪似的!

两个女孩子待在家里头,毫无进项,做些活计怎么了?衣裳脂粉哪有能时时换新的,更何况在家中做活,穿那样好的做什么,打扮给谁看?

月钱削减许多,也能存下铜板来;没得脂粉份例,紧紧巴巴地一盒子也用了许久;饭食不如从前精细,也会自己托婢女在外头买些食材自己到小厨房里头做。

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许久没有怨言了。

若是水云为难她,李夫人倒是有准备。只是这两个小娘子一贯是要脸的,往常有什么宴席需要她们出席,都是母慈女孝的模样,捡着箱笼里最好的衣裳,最贵的簪钗戴上。家中的事儿一个字也不同外人讲,哪怕是生母王家那头也少有言语。

现在却撕开了似的,当着商家宗族里头的人这样说,还有个沈暄在旁边看热闹。

李夫人没防备她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竟说不出话来。

水云跟听不懂似的,笑道:“如此说来,桌上有妹妹们做的菜了,是哪一道?”

若旁人这样问,许是单纯询问。水云还在府中之时,待遇同她们是一样的。甚至因着已故生母无权无势,受的刁难比她们还要更多些,这么一说,便是给她递话头了。

商燕枝感激看她一眼,回道:“都是府中厨子做的,我与三娘不过抱柴添火,切菜端盘,打打下手罢了。”

席上众人面面相觑,已然听出这府里夫人同娘子的斗争了。

商拓看宾客反应,说道:“无论是亲手下厨还是打下手,都是三娘四娘一片心意。既是因念着二娘子才迟的,不必责怪,坐下用饭罢。”

水云出嫁之时,李氏惺惺作态,商燕枝俱看在眼里。她也窥破了,李夫人是个要装贤妻良母的。对内如何的狠辣苛待,对外也要表现的家宅俱安,其乐融融。

既有所求,便好挟制。

水云回门时郡王府的人必然回来,商府宗族与李氏的亲戚不会放过这么个攀高的机会,也会在场。她冒险一搏,为的不是点到即止,只是商拓已经开口,完全摊开来说,倒显得她们没理了。只好先按捺下来。

脸面已经抛去了,这次李氏脸上已经不好看,在旁听着的人家去也会三言两语地传开,下次,下下次,总有一次能以外言逼迫李氏,逼迫父亲对她们好些,如此之后,再徐徐图之。

李夫人吃了这一招,偷觑商拓神色。

商拓出身平民,也爬到侍郎。选中进士之时可说全靠读书,后头仕途并非书中所学就能一路平坦。他又不是什么瞎子聋子,后宅也是家里头,发生的事儿他怎会一问三不知?

不过是没闹到外头去,不妨碍他脸面,他又何苦操那个心。

先前她夜闯郡王府的事儿叫他遭了斥责,回府来她的日子也不像先前那样好过,现在商燕枝在回门宴这么一说,宾客散去后,她肯定是要被商拓问询一番的。

此种情状,实在不宜再遵循先前布置。

众人虽对商家两姊妹暗里控诉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举杯粉饰太平,但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着,亟待为即将散播的言论添砖加瓦。

李夫人不好离场,借着换酒杯的由头把婆子叫到身边,使了个动作神色,示意原先的安排取消,但——

*文中设定回门在第七天。

回门也有不在第三天, 而在六、 七、九 、 十或满月之时的, 但总的来说, 以第三天为最常见。出自《中国历史百科全书12:民风民俗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宁得岁岁吵

不小心与嫡姐换亲后

我寄长风

当我在地铁上误连别人的手机蓝牙后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天潢之命
连载中昭棠燎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