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怎么还没有结束?
在她装晕之后,沈暄匆匆而来。他叫护卫把剩余的人都打发走,抱着她回了屋里。大夫来得很快,窸窸窣窣地与沈暄说着她的伤情。
水云躺在熟悉的床榻之上,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她醒来,床榻旁点了两只火烛。
沈暄坐在床内,穿着里衣,周身弥漫清幽香气,应当是沐浴过了。
他锋利的轮廓被烛光模糊去一半,剩下的藏在披散长发之后。
好一个宜室宜家的美人。
水云想靠近,还像往常夜间床帏之中似的,摸一摸,蹭一蹭他,却牵动了肩上的伤。
她低低地“嘶”了一声,从灯下美人织就的柔顺幻景中清醒过来。
她轻声道:“郎君想杀我,动手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沈暄摇了摇头,只看着床帐上用金线绣成的交尾鸾凤。他沉默半晌,说道:“你走罢。”
“包裹里有伤药,匕首和银子。”
水云用一只胳膊撑着坐起来下床,青布包裹就放在桌上。她单手解结,宝石耀耀。
堆在最上头的,是两把匕首,一把精钢所制,吹发既断;一把是贵公子的玩闹器具,毫无杀伤力,以玛瑙做刀身,红玉做刀柄,其上镶嵌各色宝石。下头垫着一堆碎银。
还是要让她走,那就……见好就收?
肩膀被伤到的地方肿得老高,热得发烫,连发丝的重量都承受不住。她松开罗衫,微微侧了侧头,把长发倾到一边,这才觉得轻巧些。
“今日一别,或许余生都无法相见。”水云停顿一瞬,回身道:“我只求……只求再要郎君一次。”
那样大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刚承受过天威的万物不敢轻举妄动,府内的仆役也不知被沈暄打发到哪儿去了,虫鸣人声皆无,等待他时,静得可怕。
沈暄先前三番两次暗示她安分守己,却被辜负心意,一时愤怒,气上心头,把预备的,本不知要多久才能用到的武力测试毫不遮掩地摆上台面。吩咐过只是过招,却有个痛下杀手的,那根木棍携着男子全身力道杵向她脖颈时,他万分惊惧。
好在错了位,好在只是皮外伤,连骨头也没伤着。
这半夜心绪起伏跌宕,他兀自忍着,等她醒来,等她的辩驳或是忏悔。却等来一度**的请求。
荒唐得可笑。
……罢了,是她说得出的话。
沈暄将发挽到耳后,露出一张精致秀美的面庞。他道:“只——?”
水云点点头。
鸾凤升腾。
他臂弯拢住她长发,温热指头按上淤伤边缘。
他的嗓音又低柔起来了:“伤口愈合得很快,已经结痂了。”
“嗯……”
“是我为你上的药。”
“多谢……凤池。”
“你伤的位置不巧,又要日日换药,谁给你换?”
水云贴住他的脸颊:“总有别人。”
“别人?”
水云婉声道:“女子独身艰险,家里总归要有个男人的。”
沈暄拧眉:“你真是如此想的?”
她忍不住笑出声,挺直脊背,推得他脸颊溢满柔香。
“当然不是——!不过郎君已叫我知味,我不过是个俗人,如何就能戒去了。经历过凤池,寻常人是瞧不上眼了,但想要得紧的时候……”
“不必退而求其次,”他半托起她,气息不稳,“我们约法三章。”
鸾凤翎羽错落勾缠。
水云听出他言下之意,霎然一惊。
沈暄咬紧牙关,狠狠搂住她,又被扑了满面香气。
“郎君……?”她犹疑一问。
便守不住了。
水云被按住,顿了好一会儿才抽身而去,正好倚上床架。沈暄闭目平复,睁眼瞧见正在她腿侧冲刷的凉意。
一只手伸出床帐去,熟练摸着那盆边挂着的帕子,在手指上裹了裹,倾身而去。
水云是习惯了的,他们是三媒六礼拜过天地高堂的夫妻,再怎么亲昵也不过分。
而且……这夫妻好像还要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她再次确认:“郎君是何意?”
“一,不得将王府之事外传,哪怕移了一枝花,落了一片叶,也不得同任何人讲起。”
“二,既你出入王府如无人之境,护卫拦不住你,我也不派人步步紧跟,但我要晓得你行踪,出门必须同我报备。”
“三,账簿算科不必理会,世家礼仪要勤下工夫。日后年节礼宴不会少,不能失了礼数。”
他换了只帕子,抬眼瞥她一眼,春波水意盈然,兽类吞食后散发出短暂的餍足。
“懂了?”
懂了。
玩、脱、了。
*
暴雨已经停歇,阴云仍然惴惴地悬在侍婢们心间。她们当差时打了瞌睡,是被赴宴归家的凤池郎君差人叫醒的。
凤池郎君由小厮侍奉得多,婢女不怎么近身,娘子嫁过来后,她们才得了这差事,平日虽不多接触,也能觉出凤池郎君同其他主子是一样的宽厚。
灯烛照出他面上含不住的薄怒,一个眼神也未给她们,直接把她们遣散回房。有人离开时偷偷回望,那院中不知哪儿冒出那么多人,团团把守住,好似铜墙铁壁。
凤池郎君喜怒不形于色,上回发怒是因为不见水云娘子,这一回……
水云娘子……水云娘子全程未露过面,众人聚集议论时发现,竟无一人能答得出水云娘子的准确所在。
这一回,大抵也是了。
睡了那许久,夜里也睡不着了,迷迷瞪瞪地打了几个盹儿,又很快惊醒。那几个大侍女索性收拾齐整,天刚蒙蒙亮时,还硬着头皮回去那院里。
昨夜的人都撤了。平静、安静,还如往常。
宛然进了小厨房,芷恬去了浴房。不多会儿,二人出来,对同伴道:“没事了。”
锅灶都被用过,还有未舀干净的清水,浴房里头盆少了几只,浴桶上也有水渍。
应该不必担忧。
今日郎君当值,到了平日起身的时辰,郎君身旁常随着的一个侍从从外头来问。她们说主屋里没动静,那随从也没叫她们去问,面上显出了然神色,返身便走了。
待到晌午时分,屋里才有些声响。她们赶紧到廊下候着。
沈暄没想到外面有人,预备自己去烧些水。他披件外袍就开了门,看见这几个大侍女都在,便把衣襟拢了拢。还不等他说话,芷恬便道:“热汤备足了,小厨房里也有人候着,都是新鲜的。”
沈暄点头:“抬水进来罢。”
四人皆松了口气,这下不必担忧了!
水云懒洋洋地趴在床上,她腰背上被沈暄抓了好几道红痕,疼倒是不疼,就是想晾着逗逗沈暄。
沈暄挂起半边床帐,开了柜子给她找衣裳:“起来罢,不饿吗?”
确实饿了,她从昨日下午便没怎么进食。但是还想再赖会儿,她翻了个身朝天竖起两只胳膊,哼哼唧唧。
沈暄听着她声儿,手里还拿着心衣,就坐回床边,伸手把她搂着抱了起来。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用完饭就去太学,你再休息会儿?”
休息也休息够了。
水云想了想,问他:“外头天气怎么样?”
“是个晴天。”
“那我也起来。”
两人正说话,有人推门抬水进来。正是合适的水温,帕子搭在桶上,香粉香油也搬了过来。等全部都准备好,芷恬在屏风后侍立。
这两个主子都是不爱折腾人的,从不叫人干等着。
郎君很快搀了云娘子出来,自个儿往浴房去了。两边丫鬟一通传,这边梳洗完毕,那边开始上第一道菜。
他们两个在小饭厅用饭时,是不用侍女在一旁布菜的。她们四个见郎君娘子挨着坐了,便低眉敛目,要退出去。
沈暄叫住她们:“往后做事听娘子吩咐,不必再时时随侍左右。”
“是。”
杏仁偷偷看了云娘子一眼,才随她们退下。
这是什么意思?凡是做主子的,前呼后拥才风光。说是吩咐她们即可,但总归没有跟在身后来得方便呀。这是不看重云娘子了吗?但云娘子面上如常,甚至还笑了一下呢。
杏仁不解,只等无人的时候去问姐姐们。
水云听见沈暄这话,才想起他昨夜与她的约法三章。
她搞不懂沈暄是怎么想的,也……不大愿意把这些事告诉应该能想通的人帮她分析。
公主既然召她入京城,又让她嫁人,想必是外头的事情料理得差不多了,不再需要她在江湖中奔波。等公主一登基,她就有从龙之功。不管沈暄现在打的什么算盘,应该都……无碍吧?
水云找着一个理由,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不把此事上报。
沈暄也跟她想到一处,主动提起话茬,问她:“你是要跟着母亲,还是请几个教习礼法的嬷嬷到院里来?”
水云:“郎君所说的那些节庆宴礼,何时需要我到场?”
沈暄:“节庆还有些时日,只是最近有些上级、同僚的家宴也发了请柬,都是要带娘子的。”
“那便请嬷嬷来吧,等我有些长进了再去请母亲看看。”水云下了决定。
她愿意学便好了,沈暄也没有旁的要求。倒是水云又说:“我听郎君的话,也有些事想请郎君应允。不晓得郎君愿不愿意。”
“你说。”
水云正襟危坐:“请郎君不要再纳妾。先前郎君自己置的外室,也少来往为好。”
这对沈暄来说根本不是难事。他本就没有纳妾的心思,那所谓外室外宅,也是为了方便在京中联络而设下的掩护名头。
但他要问:“为何?”
水云年少便在江湖闯荡,见的男人可不因她年少而心慈手软。反而她看起来越幼小、越弱势、越无法反抗,越对她有污秽不堪的心思,越要付诸行动。
纵然那些人都血溅当场,但一露身形就得碾碎成群的臭虫也够叫人烦的了。
她只喜欢贞洁端庄的男人。
有了正妻还要纳妾,显然与贞洁二字无关。
沈暄的那个外室算是她自讨苦吃,不过他夜夜归家,常伴她身边,叫她时常忘了这事。偶然想起来,就算沈暄如此美貌,在她眼中也不免带上一些瘢痕。
水云直白地说:“我不高兴。”
心中被强自压下去的憋闷顿时一扫而空了!沈暄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他笑意压不住,带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水云不明白他突然笑什么,以为是笑她不自量力,笑她敢挑战男子纳妾的风俗,立即就为自己的坦言感到羞怒,正要一甩袖子,梗着脖子说话。
沈暄握住了她的手,墨瞳发亮,如春风拂起涟漪,轻和温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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