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永夜地2

蛇女神庙在克诺索斯王宫的最东方,与她平齐,往南一些新开拓了一块空旷的小广场,每条边约四十个成年男人高度。五个雕饰匠正踩在木梯,高高低低围住一座白色石头细致敲打,广场周边不停有男人牵牛拉着板车运来洁白的巨石。欧罗克拉底同他们一样站在烈日下,浓黑的眉毛忧愁地皱缩在一起。

一只红色手掌大的鸟落在他肩头。

“我的头发没这么长。”小鸟说。

“你是谁?”欧罗克拉底的声音飘忽不定,“这是宙斯的神像。”

“我是塞俄刻墨斯,”红鸟抖了抖翅膀。“你居然不记得我的声音!”

欧罗克拉底浑身一震,慌张地东张西望,黄金双蛇耳环飞甩起来。塞俄刻墨斯像跳虫一样闪离他肩膀,才幸免被足重的黄金砸伤。

“拜托,塞俄。”祭司恳求道,“如果你不是托了什么东西传话,请在我眼前现身吧。”

被日光扭曲的空气凝结成一个高大的青年形象,短发和深邃的眼睛似炭火熄灭后仍不屈燃烧的星点。他的眉目与神态与阿敏塔斯相似,一瞬间让欧罗克拉底晃了眼睛,低下头去。

“怎么了,欧罗?”塞俄刻墨斯凝视着他的发旋,发现印象里一直还算健壮的欧罗克拉底变得瘦小。

“我很害怕,从你被授予春神雨露起,一切都变了。先是外岛魔怪入侵、然后是谷月的寒潮、阿敏塔斯的死讯,现在又要我们立宙斯像。看看这座神像,塞俄……”欧罗克拉底无力地挥着手,用肢体语言补充言语未尽之意,可在塞俄刻墨斯看来也十分苍白。“蛇女神选了最不起眼的米诺斯做祭司长,他认为我们应该在供奉蛇女神的同时对神王保持一些敬畏,免得招来祸害。可你不觉得奇怪吗?最年长的长老,以及他记忆里的父亲和他说的故事,他父亲的父亲说的故事,父亲的父亲的父亲的故事——追溯到二十个父亲,都没听说过克诺索斯还有人崇拜宙斯!而半个月前,米诺斯一开口,难以想象居然有许多人与他想法一致,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立好了石坯。宁芙们抱怨连天,却没有一个站出来阻止,蛇女神更是绝口不提,她们到底在想什么?”欧罗克拉底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并且,你听说了潘多拉吗?”

“我见过她,一个宁芙外表的人类。”

“宙斯把她交给了普罗米修斯的弟弟埃庇米修斯,为了偿还他施加给普罗米修斯的不公正惩罚。埃庇米修斯被她的美貌倾倒,向赫拉讨要神的婚姻,好让潘多拉只能与他同房。”

“他要偿还为什么不解放普罗米修斯?”塞俄刻墨斯眉头竖起。

“谁能参透宙斯的心思,反正,婚姻之风已经在地上传开,不久潘多拉和埃庇米修斯生养的女性人类也会遍布各地。”欧罗克拉底环顾一周,仿佛已经看见了潘多拉生养的人类来到身边。灰色的情绪沉重地压在眼皮上,让他看起来随时会睡过去。

“与你有关系吗?你和诺莫捏米亚早就有了‘婚姻’,现在连宙斯都为你们担保。”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不是好事,它会影响到阿涅西多拉与我们的联结……生命向来是神的权能,不是吗?坏事一个接着一个,看似没有关联,等到它们彼此关联的时候,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塞俄刻墨斯虽然是阿敏塔斯的助手,却不如欧罗克拉底亲自操持献祭、对神秘玄想有着深刻的领悟。他只是消化着欧罗克拉底的情绪,难以领会其中的隐意。

“别担心,克里特的日子还会长久安稳,我和佩林格会一直守着你们。”塞俄刻墨斯抬头看了一眼树枝上停留的灰色小鸟,更加沉稳地拥抱欧罗克拉底,“虽然米诺斯是祭司长,但阿涅西多拉和佩林格都更喜欢你一些,照看好克里特,我要去为蛇女神解决一些事。”

“你要出远门?”

“我随时可以回来,记得在神示所呼唤我。”塞俄刻墨斯变回了一只红鸟。

“但阿敏塔斯的——塞俄!”

“阿敏塔斯的?”红鸟飞回来。

“阿敏塔斯的葬礼。虽然他尸骨无存,但灵魂仍可以引渡回克里特,在墓园为他开辟安眠之地。作为最亲近的人,你得亲自主持这个仪式。”

“等我回来再说。”

“这可不能耽误,塞俄?你听我说完!”

一撮灰白的绒毛缓缓飘落,红色青年已经不见踪影。

赫尔墨斯在塞俄刻墨斯的鞋子上使了个法术,让风托起他们向地极而去。迅捷的信使神力惊人,佩林格飞行三天才能到达的希柏里尔,不到半天就缓缓滑入地平线,替代了深绿的树林和漆黑的海水。

飞过桑苏斯的村落后,塞俄克墨斯忍不住又去回望那片被灼烧的晶叶林和灰白雪雾后影影绰绰的寒峰。他仿佛看见一头在风霜中孤独守望的巨兽,天地间呼啸着它凄厉的哀叹。这是格那提斯的情感吗?它虽然如铜钟轰击着心脏,却太过模糊,太过悠长,不似记忆,更似一种身体的本能。

阿敏塔斯的葬礼,他想着。要办还太早了,他一定会把阿敏塔斯带回克里特。

他在赫尔墨斯察觉之前转回了身,看见一道漆黑的幕布耸立于冰海中央,像是将世界挖掉了一块。黑裙的女人正在离幕布最近的一块可立足冰川上仰望他们。

塞俄刻墨斯想要打招呼,过了会儿闭上嘴。他暂时不想再牵连任何与厄吕西相关的事,幸好夜女神的眷属也如黑夜般冷漠。

“马特拉,我们要进永夜地。”降落之后,赫尔墨斯说道,“请你为我们转达永夜地的情况,现在是陆地纪还是潮水纪?”

“永夜地正处潮水纪。这是阿波罗给你们的。”

马特拉将匣子递给赫尔墨斯,他从中取出两双似乎是用海藻编成的鞋子。

“能在水面行走的鞋,这在永夜地里同样有效?”

“同样有效。”

“帮大忙了!”

赫尔墨斯把其中一双扔给塞俄刻墨斯,鞋子上脚后马上变成了冰凉的水珠,他们再穿上自己的鞋后,便稳稳停在平静的冰海上。

“即使落到不能飞的境地,也不用担忧被永夜地吞没了。”赫尔墨斯踮踮脚,又取出一支金色麦穗缠绕的火炬,塞到塞俄刻墨斯手里。

“冥后的火炬。”他解释道,“比起茴香枝,用它点火更安全。”

塞俄刻墨斯用神力使火炬浮起,深红色的火焰像草芽一样摇摆着越来越大,直到热烈地爆燃,飞溅出些许火花。

他有一种奇妙的体会,火炬仿佛沉寂已久,终于又一次等来了燃烧。

赫尔墨斯自己拿着一面盾牌,已经迫不及待先飞起来,待火种神向女祭司道别,他们紧紧拉住彼此的手腕,一同踏入永夜幕布。

漆黑瞬间笼罩他们的眼睛。塞俄刻墨斯等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进入永夜时自发地闭上了眼睛。

寒冷的呼啸,冰川的暗涌,远处似有似无的动物叫声,此刻全部消失,只有细微的火焰爆燃不绝于耳。他睁开眼,看见红火在无风的黑暗里仿佛一颗实质的水晶,静静地照亮他与赫尔墨斯。他向远处、向下看去,也只能看见赫尔墨斯。

“这儿什么都没有。”他断言。

“火在燃烧!”赫尔墨斯的关注点显然与他不一样,像个第一次见父亲打火做饭的小孩,伸手握住火炬欣赏着,“预言的第一步如期应验,是个好兆头。”

赫尔墨斯缓慢地查看四周,并伸手摸索。没有实质的物体,也没有气味。他拉着塞俄刻墨斯往下降,过了会儿,漆黑的波涛出现在脚底。

“啊哈,至少还有海平面。”

塞俄刻墨斯将火把贴近想看得更清楚些,火焰的尖端忽然改变了方向,像收到了某物的吸引。他赶忙抬手,却还是有几簇火苗像红色水滴一样倒向水面。

掉落的火焰一眨眼就从视野消失。刹那间赫尔墨斯带着他向上猛冲,到了些许高度后停下,凝神看向脚下,塞俄刻墨斯也紧张地将火炬护在胸前。

脚下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他们同时叹气。

“你不是有盾吗?”塞俄刻墨斯惊魂未定。

“我不是说过吗?这里是永夜地,逃跑比应战管用。”

赫尔墨斯拉着他往前飞,尽管永夜地也许本来就没有风,但过于平稳的气流还是让塞俄刻墨斯感受到了讯使的谨慎。

最初的惊吓逐渐平息后,塞俄刻墨斯仍保持了长久的警觉,随时准备将红火凝成盾与矛。但在似乎永无止境的飞行中,眼前掠过的只有一成不变的黑暗,听见的只有赫尔墨斯的帽子扇翅膀的声音,他渐渐感到疲乏。

“这里没有风景好看。”塞俄刻墨斯终于说,“我们在浪费时间。”

“你想怎么做?”赫尔墨斯偏头看他,从那双银白色眼睛中也能发现乏味和疑惑。

“永夜地里究竟有什么?难道没有任何传说——我是说埃忒耳还在的时候,有人在永夜地看见过什么?”

“埃忒耳还在的时候。”赫尔墨斯笑了两声,“埃忒耳还在的时候,那可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甚至他是否像我们一样‘在过’,都只能去问比盖亚更古老的神。”

“我们要去找混沌语,而你又能阅读混沌语,你是怎么阅读的?混沌语之间总会有一些联系吧?”

他们飞得更慢,塞俄刻墨斯感觉他们在下降。

“提坦语可以被捏造,古神语可以被叙述,而混沌语只能被认识。混沌语是物,是一个或一种实体存在的物,以及这个物所经历的所有时间空间的集合。”赫尔墨斯说话很快,生涩的词却仿佛是很早已久就熟知知识,飞快在塞俄刻墨斯神志中闪过,“它无法脱离物存在,因此要阅读永夜地相关的知识,只能在永夜地里读。从未有人从永夜地里带出去什么东西……也就从未有永夜地之外的人,认识永夜。”

塞俄刻墨斯肩膀耷拉下来。“我已经想回家了,这比在神庙听宁芙唱一整天歌还无聊。”

“哈哈,深有感悟,比起永夜地,每天听赫利孔山*的缪斯们奏乐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他们再次到达漆黑水面,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迟疑。最后,赫尔墨斯先开口了:

“用火开路吧,如果这是永夜地选中你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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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利孔山:缪斯原本是赫利孔山(Elikon)泉水的水仙,属于宁芙的范畴,赫利孔山也是她们的居所。

感觉我在水字数,但是有些东西真的很重要必须交代啊啊啊

下章弟弟一定显兽形!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永夜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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