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至中途，觥筹交错，丝竹喧嚣，众人的注意力皆被厅中舞姬曼妙的舞姿所吸引。谈黛觑准这个空档，悄无声息地溜向叶府后院的账房。
账房的门锁对她而言形同虚设。银簪探入锁孔，很快便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她闪身而入，迅速将门掩好。
屋内充斥着纸张陈腐的气息。她在书架间快速翻找，不消片刻便寻到叶家最近一年的账目。她展开账本飞快地翻阅。越是看下去，她的眼神越是凝重。
这叶家背后的力量不简单。可惜骤然发家，道行不够，区区一本账，便将把柄暴露得一览无遗。
就在她松了一口气时，外面走廊上突然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以及账房先生的吩咐声：
“快些！将那几本账拿出来。”
谈黛的心猛地一沉。
*
谈黛返回席间时，台上的《玉堂春》才刚开唱，台下宾客听得入迷，无人发现她曾离开。
不久，只见那账房先生步履慌乱地直奔主位，附在叶长科耳边急促地低语几句。
叶长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猛地看向宾客满座的庭院，眼神锐利如鹰隼。紧接着，他先是叫人送老夫人回房休息，又对身边心腹吩咐几句，那心腹立刻匆匆离去。
不多时，本地知县马大人竟亲自带着一队持刀官兵围了叶府。丝竹声戛然而止，台上戏子纷纷退下。众人不明所以，院中顿时安静下来。
马知县面色严肃，与叶长科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走到台上，扬声道：
“诸位！诸位请稍安勿躁！适才叶家来报，府中贵重之物失窃！为查明真相，也为了还诸位一个清白，本官不得已，需请诸位配合。在案情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叶府！倘若确有急事，……需经官差搜身检查后，方可离去！”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搜身？岂有此理！”
“我等皆是体面人，怎能受此侮辱！”
“席间还有不少女眷，这成何体统！”
“是什么贵重物品，竟值得如此大张旗鼓！”
“你们自己弄丢了东西，与我们有何干系？”
丢的哪里是什么贵重之物，分明是账本。
一片混乱中，路舒不动声色地挪到谈黛身侧，借着衣袖的遮掩，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我有办法，把东西给我。”
谈黛手腕吃痛，蹙眉看向他，“什么东西？”
路舒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拿的东西。”
“我什么也没拿。”谈黛挣开他的手。
路舒：“……真的？”
谈黛无语，“我骗你作甚？”
他以为她还在同他生气，可她眼中的不耐却真实得不似作伪。
他迅速压下心头那丝闪过的失落，心念电转。若真不是她，那会是谁？但无论是谁，在叶府这般阵仗下，都绝无可能将账本带出去。那人也该清楚这点。
想到这里，他给陈虎使了个眼色。陈虎忙分开人群，走到二人近前。路舒与他耳语了几句。陈虎先是愕然，随即点了点头。
随即陈虎声若洪钟地大喝一声：“都慌什么！不就是几本破账册吗！”
他这一嗓子顿时压住了场内的嘈杂，所有人都看向他。陈虎又粗声粗气地道：“马大人，马老板，依我看，这未必就是失窃！说不定就是哪个下人手脚毛脚，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给掉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他这么一说，宾客里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响应。
“是啊！陈大当家说得对！”
“就是，何必大动干戈地搜身，传出去对叶府名声也不好听，还惊扰了这么多贵客，得不偿失啊？”
叶长科眉头紧皱，正要反驳，陈虎却大手一摆继续道：“嘿，说来也巧，陈某早年跟一个老道学过几手占卜问卦的本事。正好……就让陈某算上一卦，看看这丢失的东西，大概在什么方位。”
叶长科撇撇嘴，但碍于陈虎的势力，一时也没有阻止。
陈虎便念念有词地掐指算了起来。半晌，他猛地一拍大腿，高声道：“有了！你们丢的那东西，就在西南方位的近水之处！”
叶府的西南方是一座小花园，园中恰有一方池塘。
马知县本就不想事情闹大，闻听此言，正好借坡下驴道：“既有陈大当家指点，不如诸位都帮忙去花园里找找？若真能找到，也免了一场麻烦。”
宾客们正不愿被搜身，于是纷纷附和，一群人便涌向了小花园。不过片刻，果然有人在池塘边的假山石缝里，摸出了个册子。
翻看一看，不是那账本还能是什么？
“叶老板，难道这就是你们丢失的贵重之物？”有人讽刺道。
“也是，生意人嘛，账本自然是顶顶重要的。”
叶长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快步上前，一把夺过账本。随后，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陈虎。
“看来，确实是一场误会。”叶长科道。
说罢，他竟拿着那失而复得的账本，径直走到廊下的灯笼旁，毫不犹豫地将其凑上火苗！
“叶老板，你这是做什么！”有人惊呼。
红色的火焰迅速蔓延，吞噬着那一页页记载着秘密的纸张。
叶长科就那样面无表情地举着，直到账本在他手中化作灰烬，簌簌飘落。
“不过是一本无关紧要的旧账，留着也是占地方，烧了干净。”叶长科甩了甩手上的灰烬，“惊扰了各位的雅兴，叶某稍后定当自罚几杯赔罪。”
宾客们虽心有余悸，却也只得强颜欢笑，重新推杯换盏起来，只是那气氛，终究不似先前热络。
陈虎觑了个空子，凑到路舒身边，借着举杯敬酒的姿势，赞叹道：“路大人，高啊！”
路舒叫他说什么东西在西南近水处，哪里是算卦，分明是给那偷账本的人指了条明路！此人自知那账本带不出去，缺的就是一个脱手后能让人捡到的机会。
而陈虎这样一说，刚好给了那人机会。一场风波就这样被消弭于无形。
路舒应承着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谈黛身上。见她悄然退出宴席，往偏厅走去，他略一沉吟，对陈虎低语一句“失陪”，便也跟了过去。
偏厅的角落里，谈黛正将琵琶收起。
“谈姑娘。”路舒在她身后站定。
谈黛动作未停，只淡淡道：“路大人有何指教？”
“方才……”路舒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开口。
“方才，多谢。”谈黛缓缓转过身来，打断了路舒的话。
路舒怔忪了一瞬，方点点头道：“如今账本已毁，证据全无。叶家经此一事，必定更加戒备。你……”
“路大人。”谈黛轻声唤他，语气不似先前那般冷淡。
“嗯？”
就在路舒以为谈黛会说出些什么的时候，她却只是抱起琵琶，朝他微微福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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