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骗了!阿年终于醒悟过来。那个眼神中带着清澈的憨厚感的少年,竟然是利用了自己的善良,把自己骗到存放神器归墟的幻境中,借自己之手扫清障碍。
可是……可是不对,他连筑基期都达不到。以他的修为,怎么敢进到这样危险的幻境?就像是赤手空拳的孩子面对老虎,一个修为极低的人,怎么可能在如此凶险的秘境中活下来?他根本就没可能活下来。
阿年想不明白了,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先一步找到归墟。他不过凡人之躯,论速度肯定比不过自己。只要动作够快,就能先他一步找到神器。
阿年一刻都不敢耽搁,向着先前推测的方位寻去。
郁郁葱葱的山林渐行渐远,天地间逐渐连成一色。少女从树梢上轻盈落下,脚尖点地,荡出层层涟漪。
这里是,水门?
阿年疑惑地环顾四周,见自己站在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泽之上。按先前的推测,这应当是幻境罩门之处,怎么会是水门?
她低头沉思,见天青色的湖面映着自己倒影。她看着自己的倒影,感觉奇怪,她鼻梁左侧有一点红痣,在水中影子看来,痣应当在右侧才对。可这片水中的倒影,红痣却是在左侧。
这幻境中的事物,竟是相反的。
她低头看向自己衣襟,今儿穿的是交领右衽没,水中的影子也是对应的交领左衽,这便与红痣的方位对不上了。
是我被镜像了!
阿年终于察觉到了,自己不知何时中了镜像术。中了镜像术的人,外表左右互换,但自己并不自知。若是有第二个人在身旁,定会察觉阿年的异样,这镜像术也就失效了。
可偏偏阿年是独自行动的,才会着了此道。
这是个本就是个扰人耳目的术法,看似没什么大用,却会让人混淆方向感,找不到北来。正是拜它所赐,阿年跑错了方向。
若不是这幻境的水面充当了第二个人的眼睛,阿年还没法这么快反应过来。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着的道?是刚刚舒平向自己磕头认错的时候?还是自己拉他胳膊,试探他修为的时候?
对了,是那个酒囊!
阿年从怀里取出舒平交予自己的,请自己帮忙取喜酒的酒囊,三两下撕扯开,一张符纸从里头飘荡出来。
她气急败坏,把撕烂的酒囊狠狠摔在水里,拼尽全力向罩门的方向跑去。
已经来不及了。
她只能远远看到那个清瘦的人形,伸手向一枚飘浮在空中的如意状的玉块抓去。
“等等!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阿年竭尽全力大喊,“别动它!你会掉脑袋的!”
她此话不假,这玉如意正是归墟的化形,若未经玄衿司允许私自挪用,是掉脑袋的大罪。
她见舒平看向自己,神情早已不似先前那般清澈憨厚,而像秋雨般冰冷。
他嘴角在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他的掌心触碰到了归墟的瞬间,阿年眼前的幻境消失了。她感觉自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抛到万丈高空,又重重摔落,摔得快要粉身碎骨。
她强忍着剧痛,想从地上爬起,迎接她的是数把利剑。
“快把归墟交出来。”舒律规厉声说道,居高临下地站在不远处,身后随着舒家众人。他此时高昂着下巴,眼神下斜看着那爬倒在地的少女。
她的白衣上下都透着血色,一点点地往外扩去。想来是方才从空中跌落导致的,这一下使她摔得极重,全身的骨头无一处完好,头颅都有些变形。
舒律规打量着这个少女,他也不能确定她是否还活着。按道理来说,她甩得这样重,是没可能活下来了。
见她迟迟没有回应,舒律规笃定她是没办法回应自己了,随即下令道:“搜身!”
身后的随从一拥而上,要将那遍体鳞伤的少女的衣衫扒掉。他们簇拥着伸出手臂,就要触碰到少女的身子,却见她猛地起身,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的白衣上全是血迹,裙摆依然撕碎,露出弯曲肿胀的小腿。她的腿分明已经摔折了,只是堪堪支撑着她站着。可她直接伸手去掰,硬是将变形的小腿掰直回来。
持剑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都被她凶悍的作风惊吓到,竟没有一人敢出手伤她。
“这姑娘修的是无明业火流,而且已经过了结丹期,体内金丹不灭,肉身便可不灭。”见多识广的长者说道。
听闻此话,舒律规挥了挥手,众人放下了手中利剑。
利剑是对抗不了无明业火流的,剑刃自然可以将她的身体刺穿,但只要金丹不灭,不论刺穿几次,她的肉身都能恢复过来。
正如现在,她那双被掰直的小腿已经消了肿,恢复成纤直有力的模样。
“舒大人。”阿年拱手行礼,“晚辈擅闯禁地,实属不敬。但实不相瞒,晚辈乃奉皇上圣旨而来,这一点,舒二爷可为我作证。”
“皇上圣旨?就她个小姑娘?”看客们窃窃私语。
一名穿着月白银丝锻衣的贵公子从人群中缓步走出,只见他长身玉立、典则俊雅,仪表堂堂、月朗风清。
他眉眼含笑地对阿年点了点头,转身面向舒律规行礼道:
“父亲,阿年姑娘说的不错,她的确是皇上亲自派来的。皇上的面子,舒家还是得给的。”
舒律规见自己亲儿子也为她作证,虽然心里不爽,也只好作罢:“既然是皇上的人,那我也不好为难,不过我定会将此事禀报给玄衿司,要他们重新裁决!”
阿年知道,舒律规是用玄衿司威胁她。玄衿司是独立于皇权的司法机构,继承太祖意志,秉持公平公正,甚至有着否决皇上旨意的权利。
而归墟由舒家保管这一事,是太祖建立玄衿司之时,就定下的规矩。换而言之,若不是把神器昆仑归墟,分给杭家舒家保管,太祖根本建不成这大郢。
所以,无论玄衿司怎样裁决,归墟一定会归还给舒家。
“舒大人大可一试。”
阿年面不改色的放着狠话,内心却很是忐忑,因为她知道,归墟不在自己手里,也不在皇上手里,而是被个来路不明的小贼窃走了。
那小贼虽然修行很低,但绝非普通人。他既能卑躬屈膝、摇尾乞怜;又善于察言观色、以小搏大。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舒平,也不过是他掩人耳目的假名字罢了。
夜色已深,两人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策马奔腾。
“宋枝,我要你去查个人。”阿年骑在马上,对身旁另一名少女说道。
“什么人?”宋枝问道。
“一名男子,很年轻,瘦瘦高高的。在舒家做过家丁,化名舒平。”
“原来就是他,骗了上官您呐。”
宋枝笑嘻嘻的,她看阿年眉头越皱越深,脸色也愈发难看,赶忙转口道,“找人我是最擅长的,不过多花点时间罢了。”
“这回时间可不等人呐。”阿年叹气。
“这有什么。”宋枝不以为意,“舒大人要找玄衿司帮忙。他又不知道,您就是玄衿司的人。您事先拉拢舒二爷这招可真妙啊,有亲儿子发话,他也不好为难您。不过话说回来,您是不是早就想趁此机会在舒家大闹一场?只不过被人捷足先登了。”
阿年侧目看着她,心想这丫头和自己在一起久了,都知道自己的心思了。
她的确是想过这样的计划。
如今邪祟越发猖獗,三番五次侵扰平民。神器昆仑归墟,作为对抗邪祟的至高法宝,却被一分为二,由杭家舒家分别保管着。
于情于理,这两半神器都应当回归大郢皇朝,双器合璧,扫除邪祟,还百姓安宁。
她这次借宋家门客的身份潜入舒家,是要探得归墟的消息。若是时机允许,直接将归墟强行取得也不无可能。
所以她才事先打点好退路,拉拢了舒家二公子,好在关键时刻保自己全身而退。没想到却以这种方式派上了用场。
“我是担心归墟,若是被有心人拿到,会用来威胁大郢。”阿年面色沉重。
“这归墟也只对邪祟有效,根本伤不了人,怎么会威胁大郢呢?”
宋枝一脸疑惑,她见阿年冷脸看着自己,知道自己又多嘴了,只好撇开视线:“要快点找人也不是不行,您再多说点线索吧。”
“这人我试探过了,没有修为,但对术法和幻境异常了解。我猜他是故意隐藏修为,这世上,会隐藏修为的人应该不多。”阿年说道。
“那我可有方向了。”
阿年见她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和先前愁眉苦脸东拉西扯的模样判若两人,大抵是真有了数,于是更进一步道:
“我给你三日时间。”
“三日!太短了吧!”
宋枝的笑脸没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就又垮了下去。她见阿年神情越来越严肃,也不敢再嬉闹,老老实实答应道:“三日就三日,我把人找给你就是了。”
阿年要这三日之期,自然是有原因的,她也得对自己上头的人有个交代。
昊靛宫内,龙袍加身的女子坐在龙椅上,她头发尚未花白,眉眼间全是倦色,正低头细看着一卷奏折。
她看得入神,眉头皱得越深,连带着面上的皱纹都被挤了出来。半晌,她闭目沉思,抬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头,似乎要缓解肌肉紧绷的酸痛。
“李星昭啊李星昭……”
她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摇头又是叹气,最终喃喃道,“也罢,三日就三日吧。大郢等了整整七十八年,也不差这三日了。来人!”
她喝道,不远处站着的太监立马恭恭敬敬地迎上来。
“皇上请说。”
“带我的话给玄衿司统领杜常春,宽限李星昭三日期限。三日之后,若归墟仍无下落,这夜行卫的卫长,就换人来当!”
“是。”
看着太监退去的背影,皇上感慨道:“阿年啊阿年,你真的是太年轻,被区区无名小辈这般利用,我真是看错了人……”
她沉思片刻,又坐直身子,唤来另一人:“你去帮我查查常威将军近况如何,都有谁书信往来,记住,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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