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河畔,落白山下,杭家府邸一片祥和安宁的景象。
李星昭恍惚以为自己走出了幻境,外头秋风萧瑟,卷起千层落叶。
现在是四月初十,正值仲春,这里却是秋日的杭家。
一切都井然有序,家丁打扫着门前的落叶,将树叶堆成尖尖的小山,拿簸箕收了。
往里头,是间别院,竹影绰绰。两名青衫的年轻男子对坐着下棋,背影颀长端正。
李星昭欣喜地走过去,走到他们面前,却发现是不认识的生面孔。
“敢问这位姑娘是?”陌生人开口问道,笑容文雅。
李星昭知道这是幻象,也不与他多说,开门见山:“公子可知道一人,姓杭,名云川,身在何处?”
那人皱眉忖思片刻,说道:“姑娘找的人,似乎不是我们杭府的。据我所知,府中并没有一人叫云川。”
这怎么可能?他杭云川,不就是杭府的人吗?她分明亲眼见过杭凛震慑他的模样,口口声声说他生是杭家的人,死是杭家的鬼。他怎么不是杭家的人呢?
“敢问公子,杭家家主,可是杭凛?”李星昭问道。
“不错,现任家主正是杭凛。”公子回答。
李星昭愣住了。忽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忙问道:“公子可知道,今夕何年?”
公子一脸困惑地看着她,迟疑着开口道:“姑娘何出此言?现今当然是瑞奉三十二年。”
瑞奉三十二年,那是在十年前。她虽不知道杭云川现在多大,想来也不过是弱冠的年纪。十年前,他还是个十岁的孩子。
“阿年谢过公子。”李星昭行礼。
若他是个孩子,应当在哪里玩耍才是。孩子长大成人,容貌确实会有些变化,但她认得出他。她记得那双眼睛,瞳仁又黑又大,会直勾勾地注视着你,小动物般的。
她穿过竹林,不远处空地上,一群孩童在嬉闹,为首的是个男孩,笑容灿烂,跑得很快。
“乾儿,慢点跑,小心别摔了。”嬷嬷在边上看着。
李星昭看清了那男孩的模样,眉眼弯弯,开朗明亮。这可不是他,她看了那孩子身后的人,大多是些下人的孩子,簇拥着少爷,也不像是他。
那男孩跑到她身边,拉着她:“咱们来玩捉迷藏吧,姐姐,你来当鬼。”
孩子们都想藏,不想当抓人的鬼。李星昭点头,答应道:“好,我陪你们玩。数到几呢?”
“数到二十。”
“不行不行,我们这么多人,数到四十才行。”
“好,我数到四十。”李星昭捂住了眼睛,“一、二……”
“快跑快跑!!”孩子们嬉闹着,脚步声越来越远了。
“……三十九,四十。”李星昭睁开了眼,那群孩童全不见了踪影。她远远的,看到有个嬷嬷站在那里。应当是看着少爷,生怕他闹出毛病来。
李星昭靠近过去,见是个陌生的嬷嬷,她站的位置,是主屋的墙边。她见李星昭走过来,并未在意,而是聚精会神得侧耳倾听着什么。
屋里传来男人的声音:“这副乐音铃,是前朝遗物,法力很高,你拿去给南屋那个。这副寻龙骨,法力略逊些,也还不错,就给东南房那个。剩下这个焚香炉,就给西南房那个。”
“老爷,这焚香炉似乎没什么法力呀。”
“不必多言,他若是撑不过去,属他命短。”
“好。”
李星昭听得奇怪,不明所以,她见那个嬷嬷汗如雨下,眉头紧锁,模样很是忧愁,正想问问她,却见那嬷嬷快步远去了。
李星昭赶忙跟出去,迎面撞上个小丫鬟。那丫鬟慌忙避让,手里的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她赶忙道歉。
只见那丫鬟撇撇嘴:“算了,撒了就撒了,反正那个小贱种也不吃。”
她听这丫鬟说话很是讥讽刻薄,不免好奇说的是谁。她探头看了看,丫鬟正是从前面的屋里出来的。她走过去,见那屋外杂草丛生,很是荒凉,木门又脏又破,平日里根本没人过来。
她推开木门,吱呀的声音又锐又尖,像是琴上断了根细弦,破破烂烂。
门一开,外头的风透进来,吹动着床上坐着那个小小的人身上小小的衣衫。小小的人侧头望着窗外,头发也没有梳,就乱乱地搭在肩上,零碎得遮挡着他身上的麻绳。那几根麻绳结结实实地绑着,将他固定在床头的旁板上。
“你这莲子羹,莲子是碎的,上面也不撒糖花,也没有杏仁碎。我不会吃的,你拿出去吧。”他头也不回的说,面向着窗户。
那窗户根本没开,上面糊着纸。他就看着纸,也不知道纸有什么好看的,只是很倔强地不肯回头。
“……是你吗?”李星昭有点犹豫,她直觉得这孩子像他,可她又不敢确信。
空气沉默了,沉默便是确认了。孩子一点点转过头,看着门口的清丽少女。头发凌乱地勾在他的睫毛上,随风颤动着,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慌。
紧接着他皱起眉头,咬着牙凶她:“谁让你来的?”
李星昭仿佛知道他为何会被困住这里了,她几步走上去,伸手要去解开绑在他身上的绳子。
“不要动!”他的脸涨得通红。
“怎……么了?”李星昭慌忙停下,茫然地看他,见他紧闭着眼睛,嘴唇颤抖着,像只受惊的兔子。
不是吗?他不是被人捆在了床上,所以才没法出去的吗?没法出去,所以解不开这个幻境。不然,凭他的本事,怎么可能出不去呢?
他的幻境和自己不一样,没有铺天盖地的山火,没有生离死别,没有大无畏的献身。
在他的幻境里,人人安然自在,家丁在干活,孩童在玩耍,公子看书下棋,小姐弹琴作画。这里没有什么凶险,只是宁静祥和的日常。
可这……不对劲,他说过的,杭家幻境映照得是人内心最害怕的东西。那这样的日复一日,宁静祥和的日常,有什么可怕的?
这为什么……会是他最害怕的?李星昭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头皮发麻。
“你怎么会被绑着?”她试探着问他,她甚至有点不敢确信面前的人就是他。
他的眼睛确实很像他,他被绑在这里,虽然嘴上同样的不饶人,但姿势乖巧温顺。他那样不屈不挠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乖乖被人绑在这里?
就算被绑着,他也会拼死挣扎到最后一刻,捆他的绳子上一定全是血痕,哪怕全身是伤,他也会拼命挣扎出去。可他现在只是乖乖被绑着,身上光洁无暇,一点伤痕都看不到,软软地依靠在旁板上。
“是我……让他们绑的。”他低着声音说道。
“……什么意思?”李星昭有点反应不过来,“你怎么了?你干了什么坏事吗?”
她抓着他的肩膀,孩童的肩膀瘦瘦的,软软的。
“你就告诉我吧。再大的事,还能比偷走归墟更大吗?”她想看着他的眼睛,想听他说发生了什么。
但他一直低着头,长直的睫毛垂着,许久,他很轻地嗤笑了声。
“我就非得干点坏事吗?”
不是……吗?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了。一个家丁手上拿着个破旧的炉子,放在床头上。他看了看李星昭,似乎把她认成了什么人,对她说道:“这东西,给他。”
“这是什么?”李星昭伸手捧起香炉,香炉是青铜制的,里头没有香,外面是孔雀绿的铜锈,顺着细腻的花纹生长,斑斑点点的。
“这是焚香炉,听说是前朝天师用过的,跟着天师久了,也有些法力。”那家丁说罢,就掩门离去了。
吱呀的木门声,扯断了李星昭心的一根弦。她伸手触摸着焚香炉,这炉子只有零星几点的法力,别说发挥作用了,能感受到也很勉强。
他若是撑不过去,属他命短。她仿佛又听见那句话。
她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扣住他的手腕,他的修为很低很低,比寻常人还要低下不少。倒不如说,他现在的状况,差到了极点,全身的筋脉好像根本不适合来到这个世间,只是勉强撑着罢了。
这个状态,让她想起一个人,那个钱家小姐钱康。她因为她娘染了邪祟,去世前产下的她,所以她刚出生,就受着邪祟侵扰。
可他的状态,比钱康还差上几分,不像是从娘胎带出的病症,更像是他本身就被邪祟侵染过一般,不止是轻微的接触,而是受过重创。
“你……”李星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好奇他是怎样活下来的,但她更担心的是,他是怎样忍受着这样的痛苦,直到现在的。
她明白他为何要让别人把他绑在床上了,如果不是这样,他根本就坐不起来,他还是想保留最后一份体面。
“不行,我帮你按穴!”李星昭记得,他教过自己的,从百会开始、以此点人中、承浆、人迎……
“没有用的……”他哽咽着说,“不要白费力气了,幻境重复的是过去的事,是无法被改变的……”
李星昭脑子很乱,她有很多很多疑问,如果他的过去是这样,那他是怎么站起来的?怎么活蹦乱跳的?又是怎么和自己拉扯地有来有回的?她分明记得,对自己屡次三番下狠手的是他,但现在躺在这里的也是他。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让她都没办法发脾气了。
“我都跟你说了,拿走归墟,一切就结束了,你为何非要进来?”他不解得看着她。
“我和你约定的明明是,我拿到神器,放你走。现在我既没有拿到神器,也没法把你放走。这样不行,是你不按约定的来!”李星昭说道。
“你就……非要咬文嚼字吗?”他的眉头抖了下,“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不就想把我扔进天牢吗?我在这里,也是囚徒。你还能拿到神器,两全其美,不好吗?”
“好什么好!杭云川,我警告你,不要抖什么激灵了。你和我约定好的,又是在骗人吗?”李星昭不由分说地扯开他身上的麻绳,扶他躺在床上,指尖勾起术法,往他头顶上戳去。
“我们有两个人,不可能出不去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