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嫦被小鱼搀着下来扶坐到床边后,人扑在榻上便耸着肩膀期期艾艾地哭起来,难说是不是在做戏给月筱筱看,可小鱼和月筱筱又都了解她,两个年轻女孩对视一眼,前者叹气,后者则是又无语又心疼。
毕竟别人不了解,月筱筱这么多年还是心知母亲乐嫦对自己的关心体贴和爱护的。
这次九重天招考,也的确是个离开这穷乡僻壤小仙山去到外面看看长长见识的机会。
乐嫦从前便总说想送月筱筱出去、去到外面,说竹护山太小太偏太穷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希望她的女儿可以不被拘在这小地方,可以走出去,有大的见识、好的前程。
月筱筱作为女儿,怎么能不懂母亲乐嫦那事事为她找想的用心,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平日家里洞里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是乐嫦又作天作地了,月筱筱也能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包容下来。
刚刚她回来,也是一时气恼,才会说出那一翻拿刀子搅人心口的话,纯属无心。
眼下见乐嫦这么伤心,月筱筱多少也有些后悔了。
小鱼正蹲下,伏在乐嫦膝边细声宽慰,站在床边进退不得的月筱筱默了默,耐着性子低声哄道:“娘,我知道你想我去九重天的仙宫,想我有个好前程。可‘应事府’未必不是个好去处。”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乐嫦的哭声更大了,听得月筱筱眼皮子直跳。
月筱筱原本是计划先瞒着乐嫦的,如今都这样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索性摊牌道:“娘,在你心里,九重天那些贵人们住的地方,就真的是我们这些穷乡僻壤出来的普通小仙最好的去处吗?”
“难道你也指望我靠着模样去天上刷脸,指着哪个贵人能瞧上我,对我另眼相待,也跟紫霄仙府的那个侧妃一样,有了男人就有了倚仗,一夜翻身改命吗。”
月筱筱抬步坐到床边,手抚向乐嫦的肩膀,劝慰的声音轻缓理智、不慌不忙:“娘,你我都知道,靠别人是靠不住的。”
“那天上的仙府一年进多少人,进去了各司其职,一年能见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几次?见着了又能如何?九重天之大,百年千年能出几个紫霄仙府侧妃那样的宠妃?”
“进了又是一堆规矩,天宫条例压都能压死人了,去了干嘛?”
“‘应事府’在外的名头虽然一般,可我都打听过了,鹭柏夫子也都跟我说了,‘应事府’里做的都是实事,大大小小的事务也都是有报酬的。”
“我去了,好好做着,一点点来,总能攒起身家。”
“回头有钱了,还能在天上想办法弄些能治你体疾的丹药来。”
“鹭柏夫子也说了,九重天是有地方给普通仙人买地置府的。”
“等我多攒些身家,置了地、买了房,就能把你和小鱼一起接过来,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团聚,不比什么都强?”
“娘……”
月筱筱解释着宽慰着,对自己要做的事,心里是坚定的,可看到母亲乐嫦这样,又有些心酸心软,难以想象等自己走了,母亲体弱,小鱼年纪又小,这洞里里外的事务该由谁担当操持。
一直在门外没露面的曌妍这时跨步走了进来。
她刚刚是一起回来的,先前不进屋,是知道乐嫦好面子,那踩凳子拿绳套脖子的样子不好叫她一个外人看到。
这会儿她进来,就只当才来,不知道刚刚乐嫦的丑态,还边笑着边走进,嘴上同时说着宽慰的话:“嫦姨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是小鱼还是筱筱又惹你生气了?”
乐嫦好面子,曌妍一来,她果然赶紧起身,抬手揩掉面上的眼泪,同时抬头看过去,免力笑笑:“曌妍来了。”
还关心道:“今日招考的结果出了吧?如何了?可有考上你心仪的地方?”
曌妍走近,人一到就挤掉了月筱筱的位子,坐到床边。
月筱筱在一旁使眼色,小鱼也从地上起了身,跟着月筱筱一起站在一旁看曌妍“收拾残局”。
只见曌妍和乐嫦手搭着手,甚为亲切融洽地在口头上寒暄了几个来回,跟着,曌妍便替月筱筱解释了起来,说:“我起先知道筱筱没考仙宫而是考了应事府,也挺意外的,都说那应事府不比仙宫,活儿又多又累,也见不着几个九重天的贵人,难有日后。”
“可后来一想,筱筱这喜欢忙上忙下忙里忙外的性子,去了仙宫,规矩那么多,怕是得被拘束死。”
乐嫦张口要说什么,曌妍没被打断,嘴快地继续道:“好在这次我也考上了,我先去瞧瞧情况。”
“嫦姨你也知道我和筱筱关系好的,日后我在九重天摸清了情况,寻到合适的好的时机,自然是要想办法把筱筱提上来和我一道的。”
“那时候还怕筱筱没个好去处吗。”
乐嫦这么一听,心里好受多了:“真的吗?”
曌妍笑:“哪儿能有假?您还不知道我和筱筱么,有一个果子,我和她都要跟对方掰开分了吃的,日后在九重天,我混得好了,还能短了她的好处?”
说着,曌妍眼含意味地瞥向月筱筱。
月筱筱领悟,立马反应迅速地顺着曌妍的话道:“娘,就是这样的,怪我没提前跟你说清楚。”
说着也去床边,挤坐在乐嫦的另一边,道:“而且这九重天的仙宫哪儿是想考就能考的?”
“想想白长老家,是不是费了好一番关系门路才把瑶琴弄去紫霄仙府?”
“我去考,考得上皆大欢喜,考不上岂不是又要错过应事府的机会?”
“所以啊,还是曌妍先去,曌妍去了,日后升官发达了,再提我上去,不比蒙头去考强多了。”
乐嫦听着,觉得是这个道理,脸色立马好了许多。
晚些时候,曌妍回家去了,小鱼出门溜达采买,月筱筱在自家洞里里外收拾,顺便准备不久后去应事府的行囊,乐嫦默不作声地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默默看着女儿忙碌的身影。
“考上应事府的结果什么时候出来的?”
乐嫦突然开口问了句。
月筱筱边忙边回头看了眼,答道:“前天我就知道了。”
乐嫦忧心的神色:“真的要去那么辛苦的地方吗?”
月筱筱站在桌边忙着,又转头看了看乐嫦,笑笑:“不能说辛苦,该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乐嫦听了直叹气。
月筱筱不久后来到乐嫦身边,蹲下,手搭在母亲膝上,抬着头,眸光亮晶晶地对视着,眼里有坚定,也有显露的野心:“娘,你和小鱼就在竹护山等着,我发誓,不说出人头地,但一定在外面混个样子出来,改日风风光光地回来,接你们去九重天。”
乐嫦伸手抚月筱筱的脸,无不动容温柔:“我哪里要什么风风光光,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自个儿能有个好前程。”
月筱筱亦抬手覆上母亲抚自己脸庞的手,笑笑:“女儿会的。”
一定。
不过在这之前,想到自己没考九重天的消息到底是谁故意嚼舌根、窜倒进乐嫦耳朵里挑事儿的,月筱筱就觉得自己不能当不知道。
都没等到次日,晚上,月筱筱就去了白长老家,洞口的木门拍得哐哐直响,一边拍一边大声嚷嚷道:“整个竹护山都知道我娘身体不好,受不了刺激,就你家不知道是吧?”
“我去哪儿考什么我都没来得及回家说什么,你家倒是挺会赶趟儿啊?!”
“不是会说吗?”
“来!开门!说给我听!”
“我倒要听听你家对我考应事府是个什么说辞!”
“开门!!!”
左邻右舍的洞府都听到动静开了门,家家户户都探出头来看,唯独白长老家的门紧紧闭着。
门内,堂厅里,瑶琴的母亲听这叫骂的动静面皮子直抽,瑶琴的父亲无语地蹙眉看向妻子:“你说你,没事儿嚼什么舌头,她家女儿考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凭白讨这一身的骂。”
瑶琴的母亲欲要开口辩解,瑶琴抬手撩了帘子走进堂厅,替母亲道:“娘又不是故意的,爹你不怪门外砸门的不懂礼数,做什么要怪我们?”
瑶琴的父亲立马不悦,呵斥道:“你知道什么?那乐嫦家哪儿是能怠慢的?先不说我们竹护山自古就有民风淳朴的好名声,本就该多关照她们孤儿寡母,何况就算是你爷爷太爷爷,见了她们母女也要客客气气!”
瑶琴从前是不敢忤逆顶嘴父亲的,如今知道自己考上了紫霄仙府,底气足了不是一点半点,父亲这么说,她也有话回:“她家祖上那群竹子护山守山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
这话也能说?
瑶琴的母亲见女儿口不择言,赶紧去拉。
瑶琴的父亲听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顿时吹胡子瞪眼,又看看瑶琴的母亲,手指来指去,气道:“你看看,你看看,都是你养的好女儿!”
说着就要抬脚拔鞋。
门外,月筱筱还在哐哐哐地敲门,她是全然不在乎左邻右舍看热闹的,更不怕得罪白长老家,她巴不得自己母老虎的名声传遍竹护山,这才能让那些欺软怕硬的忌惮,日后她不在山里了,才不至于让家里的乐嫦和小鱼受人欺负。
月筱筱就这么重重地拍着门,边拍还边撂话道:“欺负我家孤儿寡母是吧?”
“回头我走了,我那洞里的竹子和笋,还不得被你们祸祸了?”
“今儿我就把话放这儿,以后我母亲和我家那笋精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拼了同归于尽,也不会让你们这些搅事的白藤好过!”
“开门啊!你有本事嚼舌头,你有本事开门啊!”
门内,跑出堂厅来到前院的瑶琴正正好被父亲扔过来的鞋拔子砸中了,“啊”一声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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