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泼皮

好不容易挤进最里圈,看见那个蓬头垢面,弓着腰,头发灰白满脸褶子的老人,陈星河心生怜悯准备上前询问,听到旁边谈话:“这老头隔三岔五犯病,没儿女照料,可怜。”

另一人毫不在乎,满嘴嫌弃道:“需要你可怜,早年在赌坊败光家产,把老婆都卖了的畜生。呸,活该。”

又有人凑过来,指着老人身后满头大汗的四处行礼的中年人说道:“老板才是真的可怜。不知前事,把赌坊盘过来改酒楼。哭丧鬼闹腾起来,今天的生意怕又是难做了。”

陈星河借机攀谈,一番了解才知道。老者家在京郊不远,年轻时染上赌瘾,债主上门,还不起钱,把老婆、房子全卖了。但此人劣性难改,总想在赌桌上赢回来,把最后三瓜两子全输光靠乞讨生活。官府、村里曾帮忙介绍工作,他去干了两三天嫌太过劳累,吃不了苦,跑了。最后没人愿意再施舍他,就加入了当地的□□黑蛇帮。再进赌坊突然出手阔绰起来,每月在赌桌上输掉的白银何止百两,也不知是偷的还是抢的。在一次帮派火并中,头部受了重伤,从此疯言疯语。三天两头就会入城像这样在这里闹上一回。几年来,大家早已司空见惯。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陈星河收回恻隐之心,招呼李三离开。

那人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忽然住嘴,朝陈星河扑来。

陈星河不敢躲闪。上了年纪的老人,摔一下就很难再站起来。

老者干枯的双手紧紧抓住陈星河的手臂,没想到看着弱不禁风的枯槁,力气倒颇大。陈星河虽没有用力,但身体素质摆在那儿,胳膊竟没挣脱。

老者浑浊的双眼透过凌乱的头发死死盯着他,用沙哑的声音悄声道:“假的,你知道吗!都是谎言。没有所谓的上人,天外没有神仙。都是假的。”

说完这句话,老者似恢复神智,拄着拐杖安静的朝城门外走去。周围人没热闹看,逐渐散开。只留下陈星河失了神,木然站在那里。

“万方!”陈星河有了推测。上人踪迹遍布天下,不会有假,但天外情形他是知道的。师父以死证实世上无神,此事除自己外,只有布置杀阵的人。结合贾无财给的情报,杀意顿生,“是你吗?”

“那人呢?”陈星河问道。

“出城了。”

“追。”

离城二十里外有条小河,自西向东,河面架着一座木桥。

“少爷,六十多岁的人能走这么快吗,人影都没瞧见,怕不是插着翅膀飞的。”李三驾着马车,按照路人的指示跟来。应该就在这边,可愣是没看到人。

陈星河下了马车,站上小土坡,看到不远处桥边聚了一批人,还有衙门公人。地上铺着草席,盖着白布,周边湿哒哒的。

走过去,拿出水月小居的凭证,询问溺亡者何人。

“回先生,快到花息期,衙门派遣差役到每个村子查访。我们兄弟巡逻完筱源村,正前往上游,得到消息说有人落水,赶到时村长刚带人把他打捞上来。”差役推出一个人,“这位是村长。”

村长说道:“先生,这人姓庸,是我们村有名的老泼皮。”

陈星河掀开白布,死者正是追寻一路的老人:“什么时候发现的?”

差役回道:“距离现在不过一炷香时间。”

“怎么落的水?”陈星河简单勘探地势。

小河流速平缓,水面没不过膝,水草稀少。河岸地势平坦,桥两边有护栏。哪怕六七岁的孩童不慎跌进水里,扑腾两下也能自己站起来。

“不知。”村长摊摊手,“阿大阿牛赶集回来,发现庸老头头朝下倒在水中。赶忙跑回村呼救,我带着人打捞上来已经没了呼吸。”

“为何不当场施救?”

“阿大阿牛从小不习水性。”

陈星河想到老人拥有的力气,离开时又已恢复神智,这样的人会溺死在不足两尺的水深?

“有仇杀的可能吗?”

村长哈哈一笑,态度轻松,仿佛并不把死者当回事:“大人不知,庸老头品性顽劣,恶行不少。骄纵好赌,偷父母汤药钱,贱卖妻子,变卖家产,偷盗霸凌之举数不胜数。不只在自家村里,周遭十村八店没有人没和他起过冲突。哪怕是我,素日里和他吵架斗嘴亦不在少数。盼着他死的比比皆是,但真要动手杀人,却是不会。若是要杀早杀了,何必等到今日。”

陈星河也是无语。一生恶名,能活到耳顺的年纪,真要拜乡亲宽厚仁慈,高抬贵手。

“你二人也和他有私怨吗?”陈星河问的是村长口中的阿大阿牛,稍微高点那人搀着另一个。两人长相都颇为憨厚,四肢粗壮双掌布满厚茧。

阿大阿牛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村长挡住陈星河视线,拱手道:“两人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不善言语。平素少与官府打交道,经不起大人这般犀利言辞。小老儿以人头担保,他们绝不会做不义之举。”

“是我唐突了。”陈星河没想到村长一改随和,见阿大阿牛是有些畏惧自己,当即露出和善的笑容,同时把自己一路追踪老人的事说出来,当然隐藏了老人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即如此,应是身怀步法高绝的修士所为。”村长得知来龙去脉,态度缓和下来。

“少爷,我们还查吗?”返回途中,李三问道。

陈星河坐在马车内闭目休息,声音有些倦怠:“没有结果的。以老人的脚力,半个时辰绝对走不了二十里。”

“什么人!”陈星河猛喝一声,一冲出马车。直上道旁峭壁,屈指一弹,射出一道金光。只见那坳里趴着一个人,还未有所反应,顿时被金光束缚住手脚。

陈星河将他拉起,镇岳搭载肩膀:“刚才我就觉得有人暗中窥视。是你吗?”

“少侠,我就一过路的。”被束缚的中年人挣扎两下,毫不济事,连忙否认。

“过路需要藏在山坳之中?”

中年人不好意思道:“人有三急,刚蹲下……”

陈星河探得他只有五境,这样的实力不可能支持他带着一个老人,如此之快的赶到事发地。

“抱歉。”陈星河觉得自己神经太敏感,收回束龙索,赔礼道。

刚一脱困,中年人突然往后一跳,展现远超境界的灵活身手,急速远去。顺带丢下一句话:“天主,我只是奉长生天主之命,掐死一只老鼠。在此别过。”

“逍遥步……”陈星河没有追赶。九重天独特的步法,而且看中年人应该是专修此道,凭他现在是追不上的。

“长生天主……万方。”

万方,活了千年的老怪物,世上早没了他的踪迹,如今又活泛起来。他想做什么,陈星河猜不出。但万方既重出江湖,就不可能永远隐在暗处。

马车驶到城门口,陈星河感到口渴,下车入了路边的茶棚。

“听说了吗,筱源村的老庸头溺水死了。”

陈星河乐了,心想消息传的倒挺快。

“快哉,总算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午。我在山上忙农活,突然看见河里有人,我眼尖认出是老庸头。大家都知道,河水浅淹不死人,我坐在山头看他笑话。有两个壮汉路过,其中一人给了老庸头一脚。啧,好不痛快。”

“是哪位好汉,虽说替大伙出了口气,但伤了人命,怕是要吃官司。”

那人说道:“不认得,我是下游村的。”

“哎呀,此事官府查起颇为简单。铲恶除害,好事一桩,不该有牢狱之灾。走,各自回村,把老庸头多年作恶的罪证都收集起来,一起去官府保下义士。”

此人一声,茶铺客人纷纷响应,结了帐匆忙离开。热闹的铺子,霎时就这样安静下来。

“老板,茶不错。”陈星河把茶钱递给老板。

老板收了钱,笑道:“是钱家的品质高。哪怕是二等品,也比其他要好上许多。物美价廉,京城十家茶铺有七家都用了他们的茶。”

“钱家的,难怪了。”陈星河接着道:“我是外地来的。刚才听他们说附近死了人?”

老板也是个善言语的,满不在乎道:“是啊,一个六十多岁的狗嫌弃,死了就死了。”

“狗嫌弃?怎得说,此人品行不正?”

“那可多了,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老板倒腾肚中的墨水,思考一会,“哦,罄竹难书。”

“远的不提,就说我这茶铺。他每隔几天会进次城撒泼,骂完就过来讨茶喝。开门做生意,来者是客。他经常犯混,我怕出事端,不能动粗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喝,完了又不付钱。”

“前两天,竟趴墙角偷看筱源村阿牛未出阁的女儿洗澡。六十多岁快入土的人竟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人神共愤。把阿牛气的,当场拿刀差点砍了他。得亏大伙劝说,这才罢休。可怜阿牛,老实巴交一个人,楞被气出病,在床上躺了几天,今天才由阿大陪同入城拿了药。”

“官府没管?”

老板道:“管啊。为祸乡里,无恶不作。关键他还挺机灵,大错不犯,偏偏整些鸡毛蒜皮,恶心邻里的小罪,顶多抓进去关一段时间。出来后继续作恶,然后又关。关了放放了关,长此以往,监狱都成他半个家了。后来他精神出了问题,官府也没有办法,任由自生自灭。”

陈星河顺势说道:“死得其所。”

“谁说不是。希望几个村子能保下那人。”见又有客人入座,老板赶紧过去招呼。

李三靠近试探道:“少爷?”

陈星河默不作声进到马车,喉咙干涩道:“回水月小居。”

师父教导,杀人者,当由律法裁定罪行。身居高位,当严正典刑,维护律法威严,不可徇私,知情不可包庇。

和茶铺老板一番谈话,不难推测是阿大阿牛之中一人断送了老庸头生路。

知情不报,愧对师恩。

跪在陈广傅的画像前,攒紧双拳,沉默不语。他有心说服自己到衙门陈述原委。但,所听所闻,如此卑劣之人,难道不该死吗?他一遍又一遍寻求本心,决定当个不知情的人。

暮色穿过窗棂,给地板点缀繁杂纹样。

许久没有动静的书房传出声响。陈星河深吸口气,打开房门:“走吧,去衙门。”

夏季易乏。李三不知在门外候了多久,实在坚持不住,靠着墙角打瞌睡,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听的少爷声音,打个机灵赶忙站起来,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书:“少爷请看。”

是关于老庸头溺亡案阿大的判决。

“衙门送来的?”陈星河询问道。

李三嘿嘿一笑:“知道少爷肯定过不去心中那道坎,你关了房门,我就跑去衙门守着。有了结果,借着少爷学士的身份加几锭银子,让师爷抄录了一份。”

陈星河感激道:“李叔有心了。”

文书笔墨不多,只记载老庸头自己不慎落水,阿大懂得水性但不搭救,是为不义。应补上棺材钱,负责丧礼下葬。其它细节全无。

“少爷,如何?”

回应李三的,是陈星河爽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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