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抱着锅一路晃回山神庙,院内仍然灯火通明。
温舒苒探头去望,自己睡觉的茅草堆倒是终于被移回来了,青年则还是大模大样地坐在大堂正中批着公文。
也罢,自己再有半月就要去苏州府了。
她内心欢欣雀跃。
到时候管他劳什子赵贪,再遇见的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几个小孩还在和黑衣人愉快玩耍,只有青年周围还淡淡萦绕着些许的低气压。
虽是闹僵,首辅大人仍然心地善良,没真饿着他们。
简单吃完晚饭,温舒苒埋头刷着锅碗,左右端详了一下品相,觉得那锅还能卖十几文钱,便仔细摆在一旁了。
麦子先看到了她放在灶台角落的一卷手抄。
“温哥,这是什么?”小孩很是纳罕。
这些时日,他们一直待在山神庙,自己没怎么说过工作日常,小孩们确实也不怎么知道她到底如何谋生。
温舒苒在衣摆上随意擦了擦手,给他展示着:“《三字经》。”
正在玩蹴鞠的其他三人听到这话,竟都扔下不玩了,小跑着一拥而上,其中子稷难得抢先开口:“当真?温哥准备要教我们识字念书么?”
倒没对她一个乞丐还会教书感到质疑。
“想学就教。”她收拾好碗筷,“但是温哥字不好看,到时候让清和哥哥教你们写。”
小菽眨着眼睛:“清和哥哥是哪个呀?是这位大人么?”
大半夜的,第六感让温舒苒觉得中堂那边的温度更低了。
“不是。”她试了试地上的枯枝,“清和哥哥是温哥新认识的朋友,白山镇来的,很有学问,是个好人。”
挑了根趁手的木棍,本想按着以前拿笔的习惯斜着,转念一想却又把“笔杆”支棱起来了:“今日教四句,看看你们的悟性。”
也看看她是否有学前教育的潜力。
这半个月她不必赶去利来楼打工,陪他们的时间自然充裕,先前为了方便沟通一直将他们视作小大人,生活习惯并不迁就,大概也是忽视了他们这个年龄阶段的正常成长需求。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温舒苒低头在地上写着,“前两句是说,人在最初的生存状态时,性情本质上是善良的。”
他们目光专注,小菽蹲下,麦子俯身,生怕漏掉一字一句,即使是二黍也歪着脑袋努力理解。
子稷举手:“温哥,如果人们都是善良的,为什么我们乞丐还会被其他人排挤呢?”
温舒苒揉了揉他的脑袋:“所谓‘性本善’,只是古话,要看当今现实是否适用。孟子认为,人生来有‘仁、义、礼、智’四端之心,每个人天生都具有向善的潜能。如今,世人言行举止多被礼教规训,自然无法显露原来的本性。好了,等我说完再提问。”
她用木棍指着后两句,继续道:“我们生来性情相近,但之后所受教育和所处环境的不同让人们的‘善’质开始分化、逐渐疏远。在好的环境里,人们学会修身洁行;在坏的环境中,人们容易贪婪混乱。”
说到这里,温舒苒微顿:“所以,天资、身份和财富的优越都不代表善,而真正的善在于博学明辨、知行合一。”
麦子抿了抿嘴:“那如果遇到坏的环境,或者学了不好的东西,人是不是就一定变坏了?”
闻言,中堂正翻阅公文的青年指节微微一顿,朝这边看了过来。
温舒苒颇为讶异,摇了摇头,认真回答道:“未必。这就是人和别的生物不同的地方——人有‘自律’的能力,能够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
康德诚不我欺,自律即自由。
“我们乞丐也是自由的么?”
小菽有些疑惑。
“人最大的自由,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能控制自己的**,遵守自己的道德原则。哪怕环境再坏,哪怕我们只是乞丐,只要心里有道德的准则,有判断是非的能力,就能不受外界干扰,也就不会因为偏见而感到自我怀疑。”她不忘教书实为育人,循循善诱道。
青年不知何时靠在了院门旁。
他嗓音清冷,有点沉郁:“你以为人性本善?”
即使冷战,赵贪还能闲得发慌和自己抬杠,看来还是公务太轻。
温舒苒转头,略微皱了皱眉:“归根结底,性善论不过孟子一家之言,并非绝对真理。荀子亦提出‘人性本恶’,告子宣称“性无善恶”,诸子不过为了阐明后天教化之重要性,各种论调皆有个中道理,何须太过分明。”
她站起身来:“好了,大家回去睡觉。”
小孩们听话散开,仅是留下青年与她两相对视,而乞丐头子的眼中要窝不住火了。
“青云镇鱼龙混杂,你如此轻信他人,叫我如何放心?”
他似终于忍不住般攥紧指节。
赵贪的长相亦如传闻中的翩翩君子,身姿颀长、气质如雪,此时如雾般潮湿的眼尾微红,侵略性却如压城黑云般势不可挡,仿佛这些时日积攒的情绪终于达到顶峰。
温舒苒才以为青年准备和她吵架。
“大人,您可千万别担心我。”她理智回笼,迅速和面前这人保持距离,“我们之间非亲非故,小民何德何能值得您如此看重?实在是担待不起,担待不起。”
顶着这么一副俊美面容,却像个变态一样天天围着身无长处的她打转,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导师向来说自己在情感问题上缺根筋,温舒苒却不这么觉得。
也不知道首辅是脑子坏了还是怎的,日日兜着圈来用“嘘寒问暖”的名号给她找不痛快,气得温舒苒都快维持不住封建等级制度下艰难伪装的谦卑恭顺了。
为了不行差踏错以保住小命,她于是决定和对方好好谈谈。
“我知晓大人与我之间存在误会,而这事说来话长。”
温舒苒十分诚恳。
“其实……”
箭矢破空。
这一切的发生是如此缓慢又迅疾。
青年几乎是在刹那便挥扇格挡,那柄铁骨扇是她从未见识过的锋利血煞,几近削铁如泥的扇刃却赶不及阻挡那长箭从他的肩部横贯而出。
殷红的鲜血溅入她的双眼。
温舒苒当场宕机,直至看到青年的身躯摇摇欲坠着从眼前滑落,她才似乎反应过来,下意识接住他后,却被力道带着一同向前倒去。
锐利的哨声响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黑衣人发起了疯狂的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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