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御马而行，进了一片树林。
忽闻咕咕声，他循身望去，王语嫣窘地捂住肚子，她自出门到中毒再到现在，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慕容复翻了翻随身的腰囊，里面放着两个馕。他拿了一个递过去。
王语嫣摸着手上又冰又硬的，像面饼一样的东西，她肚子再饿也没胃口。
“冷的。”
慕容复一言不发，待到了一条小溪旁边，打马歇息时，他架起火堆，把馕烤热之后撕下一块递给王语嫣。
王语嫣咬下一口，这馕即便是热的，也硬实。味道实在吃不惯，她吃了两口就没再动。
慕容复看她不愿再吃，想表妹养尊处优，吃不惯也正常。
他随手把馕扔进火堆，看着四扬的火星，“你既然熟知天下武学，可知慕容氏的武功克星？”
王语嫣知道他想知道什么，可是，他现在的身份是西夏人，就算不知道他是表哥，她也不会为了保命向外人暴露他的弱点。
更何况，他就是表哥，她若是真的说了，岂不是当着他的面吃里扒外背叛他？
“我表哥武功高强，怎会有克星？他最大的敌人是他自己。”
慕容复一听，哈哈一笑，“你如此说，莫不是怕揭他短处，让我知晓胜他的法门之后，取他性命？”
“我看你还是先顾及自己，你要是不说，你性命难保！”
王语嫣既然知道他是表哥，自然不会害怕。“我已经说了，他最大的敌人是他自己。”
娇柔的表妹平日里说话，就算偶有规劝他练武之事，也从不言及他的短处。
他知道她或许是因为恋慕他，所以就算她有这种想法，也不会在他面前提及。
“我虽知你是在恭维你的表哥，但也好奇，你为什么这么说。”
“武学的精髓在于通透彻悟，他心中有执念，这执念超过了他身边的一切，像一座大山，是他前行的动力，但也是巨大的压力，容易让人陷入疯魔，武功再好，也难以避免。”
王语嫣从前一直觉得慕容复追求的复国很是缥缈，她也不喜欢复国占据他整颗心，但是，慕容复一直不肯放弃，而她也怕逆了他的意思，惹他不高兴。
她别无他法，只能由他，再不劝说。
万没想到，慕容复最终竟会落得一个疯魔下场，即便疯了，口中也仍旧念叨着登基为帝。
所以，她现在对复兴燕国一事极为厌恶，说话也就没了顾忌。
慕容复立刻就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她在说，复国大业是他的执念，而这个执念，是不切实际的。
他冷哼一声，“难道你要让他放下吗？大丈夫理想，岂是你一个小女子能理解的？”
王语嫣清楚地记得慕容复是什么结局，那是陷入了魔怔，变得疯傻了。
所以如果可以，她真的想避免他那样的下场。
“那不是理想，那是枷锁，世世代代留给后人的枷锁，前人已经做不到的事，何必硬生生把责任丢给后人，逼迫他完成。几代人都没做到，又怎能期待他一个人完成？要说是理想，也太勉强了些。”
慕容复心里腾起一股怒气，“够了！你不是他，不明白他的立场，一个人为之努力奋斗的事，在你眼里是这样的可笑吗？”
王语嫣看他这样，心里也很慌，“不是这样的，表哥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么想的”
她话未说完，慕容复已然明白过来，“原来你知道是我。你藏的真好啊表妹”他眼睛微微眯起，心里那股不忿更强烈了。
“你早知是我却不点破，跟了我一路，委屈你这番表演了。” 慕容复撕掉面具，露出他原本英俊的那张脸，气愤地看着王语嫣。
但王语嫣此时却心情复杂，现在还能看见一切正常的慕容复，恍如隔世，便只顾着痴痴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见表妹痴望着他的眼神，慕容复心里像是被清风吹拂过，柔软舒服的感觉。
但是他气还没消，她的反应让慕容复一肚子气闷没处发泄，打了个哑炮一般，哼地扭头不看她。
王语嫣不是不在意他的情绪，只是重活一世，这是第一回见到慕容复，和他独处。
他先前带着面具，改了装扮，虽然她知道是他，但是就像隔着一层纱，感觉不真切。
恢复真貌的慕容复，才让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又见到他了，所以不禁看得痴了，心里百感交集，怔怔落下泪来。
慕容复被她突然的哭泣打了个措手不及，“你哭什么？难道我说你几句，还是我的不是了？”
王语嫣摇摇头，擦干眼泪，平静下来
自知失言道出了他的身份，忙扯住他一截衣袖，“表哥，我一开始确实没认出你，但是在碾坊的时候，你施展出的武功，还有故意放我一条生路，还给我解药，我才起了疑心。”
“这世上除了我妈妈，也就只有你对我最好了。你虽换了装束，遮盖了样貌，但你说话的语气动作，不是你还会是谁？”
“况且西夏人阴狠毒辣，若你真是西夏武士，绝不会轻易绕我性命的。若不是知道是你，我宁愿自绝性命也不会跟西夏人走的。”
她这番话算是勉强解释了她认出他的缘由，慕容复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但对于她说他复国大业是执念是枷锁一事，他还是无法释怀。
诚然他的确是为复国一事奔跑劳累，也感到困倦和迷茫。
但是，他绝不希望别人将这事当作笑话，尤其是她。
慕容复再次冷哼，将袖子从她手里扯出，“不必说这些哄我，你心里分明很看不起我做的事，你和舅妈一样觉得我复国一事是痴人说梦，你或许也在心里笑话我是不是？”
“表哥，你误会我了，我从未这么觉得。我只是在想，你背负慕容家世代的复国理想，为此将要奔波劳累一辈子，你真的开心吗？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王语嫣急忙道“我更没有看不起你，你在江湖上是鼎鼎有名的慕容公子，在我心里，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我从小就喜欢你，又怎会笑话你？”
说得着急，就连往日羞于表白的喜欢二字也吐露出来，但是她说得快，再加此时的注意力不在这个上，所以也很快忽略掉，只是慕容复却听得清楚。
不过，在碾坊里时，王语嫣说的话，他仍然记得清清楚楚，‘你武学所知虽多，却不及我一半，任你使出什么招数，我都有化解的法门，等你将所学全部发挥干净了，我却还有对付你的招数。’
还有她说他恃强凌弱。
慕容复冷哼一声，讥讽道：“王姑娘，你之前说我武学涉猎不如你所知的一半，说我恃强凌弱。难道这些话你都忘干净了吗？其实这些话实是吐露了你的心声罢，在你心里，我慕容复就是不如你。什么从小喜欢我，你分明就是看不起我！”
他现在不再称呼她为表妹，分明是气得狠了，有意与她划分界限。
王语嫣说的那些他武学涉猎不如她的话，确实出自内心，但并非是看不起他。
而是一时恼怒之下，便不管不顾了。
以慕容复当时的西夏武士身份，难道她还要恭维求饶吗？
就算明知李延宗是慕容复假扮，但当时情景，她一方面恼怒他不光明正大出手救她，一方面又想起前世慕容复的绝情，便毫不畏惧说了这些。
王语嫣再看他如今为了几句一时意气的话跟自己置气，种种难以言喻的委屈便涌上心头。
眼睛发酸，泪水漫上眼眶。
“表哥，你只记得我说的这些意气话得罪了你，但你可知，我这些拳刀经谱是为你而看，历朝历代的家国大事是为你而记。那些国家大事，朝代更迭，权谋武略，江湖打打杀杀的事，我根本不感兴趣。可是我总想着，你整日为了复国奔忙，就连练武也不能专心。那我便替你多看、多记。等我们见面了，我好说给你听。”
“可是，你总没什么耐心听我说这些，每次说不上几句，你就要匆匆离开。我知道你心里装了太多事，所以也不想惹你烦。”
“你不知道，我盼望见到你，盼望得到你只言片语的消息，好的，我就替你千百倍地开心，不好的，那我整日整日地担心你，只恨不能替你分担一二。”
王语嫣两世对他的情感，其中的甜蜜和心酸，都通通说了出来。
说到心酸处，眼泪簌簌下坠。她平静些许，继续说话。
“我听小茗说，有位少林高僧死了，他们冤枉是慕容家做的，我担心你，所以偷偷跑出来。希望我记的拳经刀谱、武林秘籍能帮得上你。”
“只是没想到，再见到你之前，先中了西夏人的毒。你假扮西夏人，我无法不戒备。后面虽然认出了，但你迟迟不露面救我，我气恼之余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那样的情境下，我如果不这么说，还能怎么办呢？”
“段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若是只为自己活命推他出去，岂非忘恩负义？我当时中毒，全身酸软无力，其实无法反抗，你若真的对我动手，我必死无疑。可我赌，你就是我表哥，你不会对我动手。万幸，我赌对了。”
王语嫣眼睫沾泪，杏眼泪蒙蒙。“如此，你还觉得我是瞧不起你吗？”
温馨提示：我写的王语嫣是重生过的，她还是有柔弱的一面，但决不会像以前一样，顾忌太多，有什么全闷在心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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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说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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