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尉寺中五千禁卫，每日每隔两个时辰换五百人值班，大多数人此刻正在睡梦之中，猝不及防地就被长官给叫了起来，迅速地在校场上集结完毕。
他们还以为是宫中大乱了，结果只是把他们喊出来点名。
一名禁卫刚出声抱怨了没几句，膝上就被人重重踹了一脚。
平津骂道：“御前可有你说话的分？”
他这才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抬眼看向站在最前方的皇帝。虽然他听过很多诸如傀儡，德不配位的传言，但只那一个模糊的身影，就透出天子的威严来，登时就调整好了姿势，站得笔挺。
宫人搬来了桌椅，高琛就坐着翻着卫尉寺的名册，等着底下人汇报。长律就站在他身边。
今日不是他当值，他也实在想不到在外患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宫内还会出篓子。
五千人，分为十队，点起来也很快，十名分队长先后来和他汇报。
轮到最后一人时，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语音还带着抖：“陛下，臣队里少了五人……”
高琛的语气很平稳，并没有多少怒气：“这五人都叫什么名字？住在邺城哪个坊里？”
那名队长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陛下恕罪，小人不知。”
高琛挑了挑眉：“恕罪？你也知道你犯了罪？将不识兵已是重罪，宫禁时候管不住手下人更是罪加一等。如此罪孽深重，还想要朕恕罪？传朕命令，即刻就拖出去砍了。”
长律便派人将他押了下去，那名队长见皇帝意已决，情急之下破口大骂道：“我做错了什么要被砍头？你这个不分黑白的昏君！”
高琛不为所动：“把他嘴堵上，快点拖出去，没长耳朵的东西就不要放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这些士兵头一次见到小皇帝如此态度强硬，校场内一时只余下了呼吸声。
高琛翻了会名册，翻到了这支队伍，让长律下去一个个对着人名检查。
宗悦安置完沈捷，又赶紧跑到了他这边，趁着长律点人的时候，靠在高琛耳边小声道：“陛下，太医说书丞伤口较深，又在心脉四周，情况怕是不太好。”
高琛揉了揉太阳穴：“无妨，你让太医尽全力就是。再去领军寺看看有没有抓到什么行踪可疑的人，抓到了的话不用回我，直接拖出去砍了就行。”
宗悦见他连审讯都不愿审讯，知他已笃定幕后主使是谁，是要给这人再留一次面子。心中虽然有些愤懑不平，还是转身赶紧办事去了。
长律那边，迅速把这五个人的空缺找了出来。高琛命他把他们在行列中邻近的人、同住的人一并挑出来。
将近一百个人，乌压压地跪到了他面前空地。
高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和王贵住一起的人是哪几个？”
住宿也有一份名册，瞒不过去的。跪着的人中有几人应了声。
高琛便继续问道：“他今晚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有人小声回道：“臣，臣没注意……”
“好啊，身为禁卫，连身边少了个大活人都注意不到，朕还能指望你来做什么事呢？”
那几人忙磕了几个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不要在这里说这些无用的废话。朕要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平时可有什么异动。说不出来，要么是玩忽职守，要么就是存心包庇，脑袋也都不必留着了。”高琛喝了口茶，复道，“五千个禁卫，还能让刺客行刺后溜之大吉，真真就是一帮酒囊饭袋。现在不愿意开口，行啊，不要到别人把你们供出来了要诛九族的时候，再在这里和朕苦苦求情。”
底下众人登时争先恐后地叫嚷起来，高琛也没嫌他们吵，命人排好了队，一个个耐心地听着。旁边卫尉寺的长史笔都没听过，记得飞快。
其余四千九百多人，就在旁边一直站着，看皇帝亲自审人。
天光一点点地亮了，因为神经紧绷着，虽是熬了一整晚，此刻，这些士兵却都没有什么睡意。
到了日出三竿的时候，终于是全部审完了。前前后后总共拖出去了几十个人。
高琛神色里也没有什么倦意，声音不高，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却都是清晰的：“毕竟法不责众，朕又向来仁厚，这一次就不多与你们计较了。诸位将士面上看起来都是齐国的大好儿郎，莫要再玩忽职守，让朕失望了。从今日开始，如若发现什么异常，都可向卫尉寺卿检举；隐瞒不报、上报不及时者，与犯者一并诛九族。诸位也陪朕辛苦一夜了，就此散了吧。”
回到崇光殿，便看见偏殿内太医仍在不断地进进出出。
高琛并不懂医术，就没进去添乱。正要小憩片刻，宗悦却突然来报说，振威将军元昭求见。
只得又让人上了一盏浓茶。
他此时的脑子也有些转不动了，不知元昭此时突然来是为何事。
元昭忙着抓人，也是一夜没睡，但看起来还是之前英姿飒爽的样子。
她来却不是为和高琛汇报昨夜之事，而是请求高琛让自己去前线。
“陛下，领军寺有越寒将军坐镇，马上归霜将军又要回邺，臣的用处并不大。再者，臣妄言，前线断不能只有护军府的人在……”
高琛明白她的意思，也很赞赏她的主动。
其实他原来也打算找个自己人去接替归霜的位子，但一是领军寺现在确实兵力不足，只有将而无兵是大忌；二是他不能逼高远逼得太紧。让一个不成定数的战功也不算什么。
不过昨夜突然闹这么一出，主动权就转到了他的手上。
高远应该还不至于蠢成这样，在这个节点突然发作；估计是高兀不想上战场，一时鬼迷了心窍。
高琛迅速权衡好，回道：“将军能有此心，朕心甚慰。只是领军寺兵力稀少，前线又危险，惟恐将军会腹背受敌。”
元昭想了想，道：“回陛下，梁州刺史现虽已换为了贺拔中郎将，但刺史府先前的兵还没变，臣与他们还算是熟悉的。或许可以先绕道梁州借兵，再前往怀州支援。”
高琛点点头：“行军打仗之事，朕不过多干预。将军心中有主意便可。”
元昭报了五千人的数字，高琛同意了，给她写了诏书，盖了章就让元昭直接拿走了。
一是现在非常时期时间宝贵，一切从急；二是现在高远理亏，他也没必要让人再假惺惺地送去门下省走一遭。
元昭在去找高琛的时候就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因此拿了圣旨就直接出发了。
她这一次出征，除了自己从梁州的那三百精兵外，还从越寒手里要到了领军寺七百精兵。
一路疾驰到城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护军府高兀队伍的末尾。
高远也在城门处，似乎是来送行的。
只是比起元昭容光焕发、精神振奋的模样，他眉宇间都是难以掩饰的疲惫。
回想起昨夜的事，他贸然行刺，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直到今天清晨，行刺失败，这混账才急急忙忙跑过来要他救命。
高远真恨不得给这个猪弟弟脑门上就来一脚，结果高兀被骂了，还不服气，跑过来拽着他的袖子，口口声声地嚷着：“哥，我这都是为了你啊！”
高远甩开他的手，骂道：“蠢货，两军交战的时候你把高琛给弄死了，怎么不想想宇文朔那边会怎么做？！马上就打着替他报仇的旗号打过来了！真是个蠢货！。……还好因为你蠢，刺杀也没有成功。”
高兀刺杀失败本就惶恐，见高远丝毫不领情，更是心寒，可是这些都抵不上他内心对宇文朔的恐惧：“哥……你也知道那是宇文朔！先皇都败在了他手下，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啊！”
高远握住他的肩：“你真是被女人迷昏了头！身居如此要职，你有什么资格去畏敌？乱世之中，你不把他杀了，就是他杀了你！你不去也得去！”
然后也不顾高兀如何恳求，高远亲自赶着高兀出了城门。
见到元昭，高远也并无多少意外，他也料到了，高琛会借着刺杀一事大作文章。
元昭向他见礼：“见过丞相。”
高远语气照例是带些阴阳怪气的：“振威将军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屡次毛遂自荐。只是战场到底凶险，将军一位女子，更需多加小心。”
元昭并不以为意，朝他笑了笑：“感谢丞相不吝赐教。只是这乱世之中，有何处能够是不凶险？男子女子又何妨，战场上讲得也只是兵法与刀枪。”
说罢，便一挥马鞭，潇洒地走了。
高远目送着她飒爽的背影远去，而后拍了拍自己衣上溅着的尘土。
路上，叔孙平忍不住道：“郡主，他说的也没错啊，你非要去战场是干什么呢……本来现在高远就不怀好意，到时候对我们见死不救怎么办？”
元昭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你傻啊你，他要坑你，你就乖乖地让他坑吗？”
她是练弓之人，手劲很大，叔孙平吃痛，叫了一声。
“非要去战场是干什么吗……我不能让机会就这样从眼前溜走。”她喃喃道，“怀州么？那儿十年前，可叫做洛阳啊。”
北魏亡国后，北齐与北周各自占据东西，前朝的都城洛阳正处于两国交界线上，也失去了自己的名字，成为了怀州。百年皇城，在战乱之中毁于一旦，华美的宫殿与庙宇全被烧光，成为了历史长河中的一粒灰尘。
这种时过境迁、人是物非的惆怅，让话多的叔孙平也闭上了嘴。
怎么会不想从前的洛阳呢？就算听了再多贬低它的话，一个前朝遗民，怎么能不去想记忆里那座繁华的旧都呢？
说他没有复辟北魏的心，那是不可能的。可战乱中，元氏宗室就死去大半，活下来的也因身份敏感，不得新朝重用。
要说，郡主是个女儿身，不得已去投靠了没权的小皇帝，反而是一种因祸得福。
但是也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到底什么是祸，什么是福。
冥冥之中，历史的洪流又将要推着他们这些人去往何处呢？
直男骚扰铁踢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确信）
洛阳好像是变成洛州，但是本文由于剧情需要直接把洛州删掉了，就是怀州和和州相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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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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