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平时不爱吭声。其实是外冷内热吧。”
这么说也不对,赢试外表不算冷,顶多是沉默寡言。受了委屈也不吭声,打碎牙也要往肚子里吞。其实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不知该向谁倾诉。
赢试当然听不懂“外冷内热”的意思,但直觉告诉他姜环说的没错。
…………
“辛州?”营帐里,祁禹一只手撑着下巴,眉头微皱。
“不错,王兄。先前刺客的身份已经查清了,且刺客口中句句扬言不满。怕是辛州有动静。“祁雍撇着他的目光。
“既然如此,派人去辛州探查一二。”
兄弟二人围坐在案前,自刺客一事后,祁禹身体明显健好,眼下虽还不能骑马,但神色不错。
“两日后便是祈雨大典,边塞王侯应该也到了,待会回去你去安顿安顿。”
“好。”
夜幕降临,祁雍掀帘走出营帐,他见四下无人。便去了自己营帐后,随着他的到来,营帐后一个黑衣人渐尖浮现出。
黑衣人单膝跪下。“殿下,查到了。那日邙山上游引水后,属下又特意去查看过。见到了并州世子白敬在河道边来回寻找。”
祁雍有些惊讶:“白敬?”
“是,属下不敢错认。”
“退下吧,我知道了。”
祁雍揉了把眉头,仰头闭眼无奈道:“白敬啊,白敬……怎么会是你呢?。”
说完,他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的无奈被笑容取而代之,他嘴角微勾,眼神里疯狂又阴暗。
“既然如此,那你可真是倒霉。”
第二日一早,队伍在山下整队离开。赢试骑马离去,却没见到白敬。他问身边的申野,申野想了想:“他和祁雍先回去了。”
说完,又补上一句:“好像是有事。”
天还未亮,白敬就被祁雍叫走了。两人一并骑着快马离开此地,那时大伙还都在睡梦中。
听了他的解释,赢试没多想,专心跟着姜环的马车,浩浩荡荡的队伍再次出现在邙山脚下返回王城。
王城里多了不少生面孔,许多边塞王侯应邀前来观望祈雨大典,更多的是携带家眷来探望多年不见的孩子。申野骑在马上,老远就看见自己亲爹在王城下的亭子里。
他顾不上和赢试搭话,驾着马飞奔而去。
马车里的姜环问春月:“镇守边塞的王侯都会来吗?”
“大多是都会来的,除个别实在抽不出身或不能离开的。”
姜环垂下眉眼,不知在想什么,问:“那……越州会有人来吗?”
“越州侯?”春月意识到,姜环是在问她的父亲越州侯姜伯言。“这不好说,如果王侯向王都请求来观望祈雨大典,大抵是可以来的。”
在大夏没有人会不想来观望祈雨大典,祈雨大典又称祈福大典,是为百姓军民祈福的大典,所有人都想粘一粘来自上天的福气。
见状,姜环也不再多问。她脑袋靠着马车,在浑浑噩噩中闭上了眼。
窗外,赢试驾着马车,在人群中小幅度张望。
他看着这些穿着不同料子的边塞人。有皇州人,丰京人,霜州人…………
马车转过街角,他也没看到穿着胤州袍的人。赢试驱着马靠进车窗,春月掀起帘子。
“告诉殿下,我先去宣阳侯府一趟。”
说完,他便离去,只留背影渐离渐远。
从那天以后,一直到祈雨大典。姜环都没有再见到赢试,她心里怏怏不安。
祈雨大典当日,万人空巷。王宫外围满了密压压的百姓。各侯爵相继进宫,在甘台外依次排开。甘台前的祈雨祭天台有三千台阶,台下烽火滚滚。钟鼓奏鸣,乐师提乐。
游天祭司在台下舞动着身体,向上天祈祷。
祈雨祭天台上鼎炉燃气薪火,承接上天旨意。
姜环的脸上用白色涂料画上凤凰双翅,从额头到太阳穴,再从脸颊到下巴。最后下人为她在眉心点上朱砂。
那副魁面被牢牢的带在她的脸上,绣着繁琐花纹的绯红色里衣被雪白的外袍罩住。凤凰在衣摆上栩栩如生,她的发饰繁琐复杂,多了些异族气息。
透过祭天阁的窗,她甚至能看到宫外的万千百姓。
阁内雾韵缭绕,她立在铜镜前,婢女为她戴上玉玦,替她打理好一切。她看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如果是现代,她一定会先自嘲一番自己的打扮。
可她现在身处的地方是书中描写的几千年前,那段残缺不全的时代,那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如果是真的,她将何其有幸,见证这段数千年前古老而又神秘的仪式。
她有何其有幸,能参与到其中。
“殿下,时辰到了。需要殿下先上台阶。”
“走吧。”她拖着厚重宽大的衣摆离开。
祭天台上炉香氤氲环绕不绝,台下钟鼓齐鸣如鸣佩环。
她从后方来到一千级台阶处。有此看向远方,王宫内外尽收眼底。刹那间,众生如尘埃般渺小,她的眼底有这悲壮的王宫,有那万千跪拜的百姓,她知道。
他们都会死,大夏最终也会沦为一把黄土。他们祈祷的天神没有庇佑他们。
大夏最终会在另一个人的铁蹄下轰然坍塌。
姜环拉回思绪,接过递来的凤尾羽扇。她立在台阶旁,聆听祭司的声乐。仰头便能看见那高阶之上燃起的烽火,染黑了天空。
随着一声钟鸣长震王城,喧嚣的大典自然寂静。
鼓乐依次而起,她看到穿着各色凤凰的祭司游走在台下,随着鼓乐舞动。
像是神秘而又古老的原始仪式,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呼唤天神,渴望得到他们的回应。
台下篝火燃起,烟尘通天。
钟鸣二次长震,在第一级台阶前的地司手持黑羽扇缓缓步上。
姜环能看清,那地司的袍子大概和自己一样,绯红里衣雪白凤凰外袍。魁面遮脸,手持羽扇。
两名游天祭司击着银玲手鼓,三步一摇,九步一击跟在地司身后。
钟鸣三次长震,鼓乐通天。
姜环缓了缓口气,端起羽扇缓缓向中走去。随后跟着她的两名游天祭司也开始三步一摇,九步一击。她自上而下去迎接缓缓而来的地司。
此刻,地司代表着祈祷的他们,而天司代表着聆听到他们心声的天神,而天神自上而下去聆听他们的心声。
玲声清脆,鼓声浑厚。天司与地司在第四次长震的钟声中相视。
他们同肩并立,手指羽扇,缓缓步向九重青天。天地间充斥着雄混的乐声,台下的游天祭司加快舞动的步伐。
她看见台顶火焰翻滚,两人同心同步。袍子宽大厚重,姜环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去。身边的地司似乎有所察觉,刻意放慢了脚步。
剩下的两千级台阶高高耸立,仿佛直入青云。
地司独自走了一千级台阶,她绝不能落下。姜环咬咬牙,调整呼吸。
身边的地司撇了她一眼,也跟着她的步伐不停。
在宫内外的注视下,天地祭司并肩同登祭天台,她们肩负的不只是祭天,更是万民的信仰,大夏的国运。
天地同立,日月同辉。
大夏之主跪立甘台,亲自祈祷。
尔自承天命,以紫薇之身入世,亦得苍天有幸,知青天黄地,日暖月寒。以此身亲祈,愿闻上天时柬,不只此命亦可。愿悯全万民,庇佑大夏万世千秋。
最后一声钟鸣,天司与地司在炉前相对而立。她睥睨着这座城里的人,台下的万千百姓,王侯将相纷纷跪拜。
这一刻,天地间,好似只有她们二人。
两人弓腰,手中羽扇随风飘曳。玲声在风中摇曳,鼓声厚重响彻内外。
众人只见台上炉前起舞的天司与地司和那古老的钟鼓。
子辛站在炉前,将兽骨抛进炉里。台下祭司长剑叮当,桂兰芳馨灭了滚滚火势。
所有游天祭司伴随鼓乐低声吟唱。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壮丽有诡谲的吟唱显得大典更加庄严,所以人的心都被紧紧震撼。他们一同吟唱,老人……孩童……
低低的吟唱让姜环忍住震撼,她缓缓开口,仿佛她也是这个时代的人。那些祈祷词从她嘴里缓缓唱出,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地司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姜环才赶忙憋起眼泪。
两人面对着炉子,将脸上的魁面摘下,交由游天祭司投入炉里。魁面很快化为灰烬,随着滚滚烟尘消散。
她的脸上还画着凤翅,跳完祭天舞后已经有些乏力。口脂遮盖了她苍白的嘴唇,她转身离去,步伐摇摇晃晃。
没成想刚退到一旁,便脚步一晃。整个身子向前倾斜,身后一双有力的大手牢牢挽住她的腰身。将人拉向自己怀里,姜环浑浑噩噩的精神被这一晃刺激到了。
被人拉回去的一瞬间就反手死死抓住那人的手臂。她眼神都明了。侧过头去道谢,却看见一张几日不见的脸庞。
“赢试!”
地司是你,你就是地司。姜环不知为何先前憋在眼眶里的眼泪瞬间就要夺眶而出。他们被游天祭司遮掩着,姜环转过身去抓他手臂上的外袍。
“你是地司。”姜环哽咽着声音,“果然,我就说怎么有比你还细心的男子。”
说着,姜环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扑进他怀里。
赢试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姜环猛的扑进他怀里。他僵硬的躯体动了动,轻轻抚着她的背脊。
“阿环,我是不是离开了太久。”
“我的错。”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楚辞 · 九歌 · 其一 · 东皇太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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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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