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们。”
电光火石之间,赢试突然下令,楼上的弓弩手齐刷刷调转方向。
亮铮铮的箭头,对准赢记众人,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郭叔大惊失色,身后的众人纷纷惊慌躁动不安。这些人都是赢记特意请来的,至于到底是不是来迎接赢试的不得而知。可赢试竟然对他们先动手。
赢记没有反应,平淡的看着城墙上的弓弩手。像是意料之中。
“赢宣灵,你要做什么!”有人道。
“是啊,难道你想杀了我们吗?”
这些亲族对府中的流言蜚语也都有所耳闻,奈何他们是赢氏长辈,盘踞胤州多年,就连胤州侯都要对他们礼让三分。
“记儿,把信给我。”赢试出声。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赢记从怀中取出那封信,交入赢试手中。
赢试只看了一眼,并未打开。他往前走了一步,郭叔和女儿自觉退了一步。
大批胤州亲卫从内外两门涌入,有些将士的长矛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他们都是刚从战场上活下来的战士,血性未泯。
矛头似长蛇般对准赢记一群人。
赢试的身影自亲卫中走出,他的脸色冷峻,手上的字条展开,呈现在众人眼前。姜环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她的目光扫过人群之中的每一张脸。
有愤恨的,惶恐的,漠然的…………
那张纸条上面的字清晰可见,郭叔看见女儿慌张的神色,心里隐约升起一股不安之感。
“谁在侯府散布谣言,谁在挑唆本侯与兄弟之间的情谊?”他的声音回荡在内城里。
人群之中却无人回应,他们对流言冠熟于心,甚至放任流言肆意,无非是想给这个新承袭爵位的胤州侯一个下马威,哪知今日会成为被他反制的把柄。
赢试没有停下,而是继续道:“你们放任流言肆意,是想看本侯的笑话?”
“这张字条,谁写的?”
他的语气平静如水,让人揣摩不透。
就连姜环也是此刻才发现他竟然还有如此一面,往日在她面前呈现的宽和与温厚都只是其中一面。
在外人面前,他则是另一副样子。
或许在他成为胤州侯的那一刻起,他的内心就不得不展现出其他模样。他不再是王军骑卫,而是胤州侯爵,他所做的决定,后果要么名垂千古,要么遗臭万年。
因为他身上担着的是一州百姓,九族生死。
人群之中一阵躁动,却无人回应。赢试依旧平静如水,冷眼看着他们。
“既然无人来认,那就让本侯看看你们的字。”
话毕,几名亲卫冲进人群之中,抓起前排几人往赢试面前拖。
“赢宣灵,你要做什么?”
那人被亲卫拖至赢试面前,亲卫扔下纸笔,他却满脸不屑,硬是被亲卫按在地上。
他破口大骂着:“赢宣灵,你乱臣贼子还要拉着我们胤州一起谋反,赢氏盘踞胤州百年的名望,你偏要将它付之一炬。”
赢试垂眸看他,亲卫已经将他的手按在纸上,赢试面对他的谩骂没有回应。而是走上前,抽出腰间的剑。
“噗呲!”
只听血肉翻张的声音响起,血水很快染红纸张伴随着那人的惨叫,面前众人惊慌失声。
赢试就这样,一手举着字条,面不改色的又问一遍:“到底是谁?”
“或者说,你们背后有人指使?”他每说一个字,持剑的手就用力一分,面前被亲卫按着的人看着自己被刺穿的手掌,红着眼睛抬头看赢试。
见人群中蠢蠢欲动,但依旧无人回应。亲卫继续抓人往前拖,郭叔看着那人被刺穿得手掌,他看着女儿惨白的脸色,咽了口口水。
尖叫声接二连三传来,赢试的耐心极强,不介意就这么耗着。姜环看着那被血水染红的地面,大脑一阵眩晕。
她强撑着不让自己吐出来,恍惚间她对上郭叔女儿的眼睛。小姑娘很快移开,又不断偷瞄着她。
这位小姑娘好像叫,阿兰。
兰草的兰。
阿兰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惶恐和……心虚。她攥着衣角努力想要自己镇定下来,姜环似是看出了什么,她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事,不会与阿兰有关吧?
这……不可能吧,她才十多岁,还是个孩子。
最后至于到底有没有揪出真正的幕后凶手,姜环不得而知,她突然晕倒在赢试身后。
她似乎只听到赢试最后的一声令下,余光里她看见弓弩出弦的声音,那群人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那张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胤州城里的留言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内城早就安排好的弓弩手,本以为是赢记设的局,现在看来是他们兄弟二人联手早就设计好的。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胤州侯府内前堂的灯火不休,兵戈之声来回穿梭。
赢试坐着堂上一语不发,就着摇曳的烛火看不清他的脸庞。他一手握着剑,垂下头似是小憩。
府里石板上的血迹被水冲散,奴仆们井然有序的清洗完血迹,不过转眼间的功夫,府里再度平静如常。亲卫们拖着尸体从侧门离开。
半柱香后,鸮声响起。
赢试缓缓睁开眼,他低声问:“完了?”
赢记看着外面一一熄灭的灯火,回道:“清理完了。”
面前的香灰断落,亲卫进来禀报。
“侯爷,殿下醒了。”
赢试抬起头,半张脸依然在黑暗中。只听他道:“知道了。”
说完他便起身,路过赢记时,他停下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赢记久违露出笑容,“三哥,不必担心,本就是他们低估了你我兄弟之间的情谊。流言蜚语岂能让它尽如人意,父亲教诲过,赢氏绝不会做出手足相残之事。”
他们虽然相处甚少,可老胤州侯的言传身教已经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当流言蜚语传出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找出这个探子的机会来了。
胤州本地不服赢试的望族不少,胤州军北上南下的后勤全部压在赢记一人肩上,可他毕竟年少。那些阳奉阴违的大族不愿出钱不愿出力,还从中作梗,几次险些断送粮食。
欲对外,先平内。
无论那张字条是谁送来的,都是为了分化他们之间的情感。现在他们反倒借这张字条直接拔除了一大堆反抗赢试的人。
赢试进来的时候,春月在服侍姜环穿衣。见赢试来了,春月自觉退下。
气氛沉默,赢试就坐在她面前。
“那群人都死了吗?”姜环出声。
“死了。”
姜环没有再问下去,道:“赢试,府里怎么了?我听外面好吵。”
“府里的人也都换了。”
“是都死了吗?”
姜环没有看他,颤抖着声音问。她知道在这里死是多么容易。
人命贱如草芥这句话说起来轻,可是穿到这里她才逐渐明白,死到底有多容易,人命究竟可以轻到什么地步。
即使知道这里不是她的时代,但生命在她眼前流失时多么容易,姜环目睹过不少次,还是做不到毫无波澜,漠视一切。
因为心非木石,岂能无感?
她只一个普通人,会难过,会同情。
“都死了。”
“你杀的吗?”姜环又问。
赢试答:“我杀的。”
“赢宣灵。”她突然唤他的全名,“你知道你走的这条路会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赢试点头,心里有些不安。
“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就永远不要后悔。我为你取字‘宣灵’,便是希望你能是最后的胜者。”
为你取字宣灵,便是希望你成为那个人。
“赢试,你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能回头,如果当初你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你还会逃出王城吗。”
赢试只是思考了片刻,坚定道:“会。”
这一夜,姜环了解到赢试的布局,他南下奉京之前就已经发现了探子的存在,早早与赢记商定了计划。中途阳奉阴违的大族们被他们一并列为除掉的对象。
两人的通信始终不曾间断,侯府内的流言蔓至城内,赢记始终隐忍不发就是在等最合适的机会。
那些南下得胜的将士死里逃生从战场上回来,城里却散布着他们的流言,无人制止。浴血归来,谁也不会就这么接受。
赢记特意聚集了领头不服他的大族,那些大族还以为流言蜚语已经干扰到赢氏兄弟,来内城准备看赢试被逼下位的戏码,却不知早已落入了他们的全套。
本以为即将得胜,却不知自己反中了计。城墙上的弓弩手本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这些大族成了杀鸡儆猴的对象,只用那张纸条便使他们面面相觑,赢试不相信他们身后就真的坦荡。赢试需要的是约束他们。
祁雍在王都行使的正是此法子,但他更为血腥,更为暴力。赢试杀的是一族一人,而他杀的是全族。
至于探子,府里的人已经全部清洗,能将纸条送到赢记手上,就必然在侯府里有耳目。王都的探子已经能深入到侯府里是何其可怕?
每天路过的丫鬟下人都有可能是祁雍的耳目,甚至每道吃食都可能被探子接触过。
所以他不惜血洗侯府。
真走在这条路上,就不能被动,需要主动出击。慈悲之心不能使人起死回生,赢试愿意双手沾满鲜血,至少那能保护他的家人。
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太多。
姜环攥着衣角的手指沁出了汗,她所担心的不是赢试杀了谁,而是他会因此变得暴戾,会一发不可收拾,逐步迷失自我。
过度被仇恨支配,从而变得面目全非。
时至今日,她依旧说不清,到底是仇恨驱使他起兵,还是什么?
深仇大恨到底要怎样才算大仇得报?
是以牙还牙还是亲手刃仇敌?是夺取所有还是让他死不瞑目?
失其本心,但本心到底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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