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翌日，镖局风风火火来了一批人。
而镖局此月生意红火，这单是个大买卖，若是人手不够，老将军也不至于此般为难。
正逢老将军旧人探望，旧人听闻不由分说便应下了这门差事。
此人大有来头，人称西南第一锤，虎头霸。他一锤子下去，人能当场毙命，体型高大，面目可憎，一条大刀疤贯穿左眼，右脸更是让人心惊，三条半截指长的疤痕似三条肉色蜈蚣，路过的恶狗远远见了都直打哆嗦。
这人虽见着如凶狠恶霸，但见着有人欺凌弱小他见着就是一锤子，也因此般莽撞受了三年牢狱之灾，没个轻重就把扒手给打死了，多亏了民众自发为其到衙门请愿，县官碍于民情，于情于理给了他点教训就作罢。
当年与老将军更是不打不相识，虎头霸视老将军于长兄，老将军也答应他出狱后给他找个老实本分的差事，存点银两娶个婆娘享福。
二人在院内叙旧，虎头霸瞅着院中打桩的张印凡问老将军。
“这局里还有这般俏娘子。”
“虎兄说笑了，此女乃我蒋某义女，人看着不咋壮实，本事却在这京城排得上前三。”老将军说到张印凡一脸得意。
“哦？”虎头霸闻此眼神发光，在狱中蹉跎了三年，也不知身手退化了没有，这京城前三嘛，他虎头霸定是排第一。
此次押镖走水路，一来时间吃紧，二来水路隐患少。
虎头霸已有三年未经世事，保险起见，老将军此次破格让张印凡一同前往。
船內，张印凡环抱着双臂闭目养神，纵使这水流湍急也丝毫不受影响。
对面的虎头霸就没那么淡定了，他五大三粗的个子随着船身颠簸晃动，船身的支柱被撞击而略显变形。
刚坐定不到一刻钟，又挥舞着手脚四仰八叉。
船行至紫渊段，渊深而静谧，终于有了短暂的平静。
虎头霸再也承受不住冲出船舱扶着船板就是一顿狂吐，听着这呕吐声，估摸着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吐到一半，虎头霸这才想起来船里稳如石般的京城第三。
临行前，老将军授命他为总镖头，张印凡为镖师，而身为总镖头的他竟这般丑态，心里不免有些发虚。
为了维护形象，他推开了趟子手跟下人的搀扶，一个利索起身掀开船帘一气呵成。
“我说张镖师......”
“总镖请讲。”
一句总镖叫的虎头霸心头一软，忘了自己是来找事立威的，这铆足的劲头此刻消了一大半。
“年轻就是好啊，这般颠簸都不为所动，好体力。”
见虎头霸欲闲聊，张印凡起身出了船舱。
外头已至莫夜，两岸高山隐入墨色，趟子手燃起火把插销在船头。黑黢黢的夜被火把划开一道口子。
山林內不时传来几声鸟兽啼鸣，众人就着随风摇摆的火光纷纷拿出了干粮。
印凡目光如炬，四处检查后，便抱着剑立于船头。
后半夜，乌云散去，皎月当空，船舱内鼾声四起，打得震天响的那位不出意外就是此行的总镖头。
趟子手林朔待虎头霸睡熟，凑到印凡跟前一顿抱怨。
“张镖，这虎头霸说是总镖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负责押送的主儿，能跟着押镖的就没有吃干饭的，这人可真悠闲，走水路吧又晕船，你没看到他刚才吐的呀......”趟子手捂着嘴面露嫌弃。
印凡面无表情冷言道，“做好份内的事就行。”
第一次押镖行动大捷，老将军赞赏有加，也是一次对她这几年在镖局习武功夫的检验。
本次能押镖也得益于第一次自己的拼尽全力，她从不对其他人抱有期望，做好份内的事，保住性命。
十二岁初入镖局那年。
刚到镖局时，天降大雨，返趟的趟子手从马上跌落跪拜在老将军面前。只见趟子手不见镖师，众人心知必是凶多吉少。
趟子手身受中伤，浑身是血，他强撑着将事件原委说清楚，待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就于镖局门口猝然长逝，死不瞑目。
押镖中途遭遇贼人偷袭，总镖师王莽遇害，货物被抢。
这是老将军接管以来镖局最大惨案。
而一同见证此等惨状的，还有呆立在一旁惊恐得瞪大眼睛说不出话的张印凡。
张家人将张印凡送到镖局大门后就迫不及待扬长而去。如同卸下一件货物丢弃一件废物般随意。
张印凡哪见过这种场面，她眼睁睁地看着老将军用手将趟子手不瞑目的眼睛盖下来。
镖局负责看管张印凡的老妈子匆匆赶来，见状遂即捂住张印凡的眼睛，将其带到府内闺房先安置。
正厅，老将军摩挲着手里的两颗黄花梨，对张印凡上下打量了一番，欲言又止，简单问了名讳便派人带下去。
此次押镖，是她第二次出镖，第一次走水。老将军在她临行前赠与她一支脂白玉哨，区别于其他镖师的木哨，这份偏爱让张印凡感动不已。
夜愈发深，她愈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张印凡抚摸着玉哨，仰头夜观星象，正前方的那颗明星格外亮眼。倒也使得这般寂寥的夜不那么孤单。
看这天由深墨逐渐褪为蓝青，此时应当是四更天。
一层薄雾四散开，视线不远处依稀能见着岸，张印凡眸光一凛，即刻吹响了玉哨。
在船尾盯梢的虎头霸手握铁锤闻声就往船头赶。
“张镖师，有发现了？”
“众人打起精神，这水纹不对，临近岸，恐有埋伏。”
虎头霸闻言握紧了铁锤，蓄势待发，“我虎头霸正愁没点乐子打发，这送上门的人肉靶不用白不用！”
话音未落，船身周遭弹射出几丈高的水帘，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瞬间刀光剑影。
张印凡疾步退后至船舱门口防守，虎头霸挥舞着双铁拳冲锋在前。
只见这被铁拳砸中的黑衣人如一颗颗小石子纷纷跌落水中。
偷袭张印凡的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阵花剑给闪晕，待他清醒过来则被一脚踢入水中。
落水的黑衣人迅速隐匿，场面很快恢复平静。众人无一人松懈，这诡异的寂静后面往往是更大的突击。
虎头霸紧紧盯着水面，张印凡环顾四周，二人以最快的速度调换方位。
张印凡眼疾手快，她持剑刺向船尾的黑衣人，未料中计，敌人的勾子勾中她的短靴，她快刀斩乱麻挥剑将绳索斩断并委身翻滚到船舱内。
任船舱外甲板场面打斗如何激烈，创舱内一场更大的恶战即将爆发。
张印凡面对寡不敌众的场面无惧无畏，她凭余光就能将地方势力估摸个大概。
敌方层层围护下必有头目，依张印凡推测，此人必定来头不小。以寡敌众忌冲动无章法，她找准时机给对方来个一招致命。
说时迟那时快，张印凡料到会有偷袭，反手就是一个背刺，并借此骚动刺破船顶腾空而起找准方位从高空俯冲刺进目标位置。
敌方显然有所防备但还是慢了一步。周遭黑衣人欲上前又被牵制住。
凌烈的寒风从船舱破口处呼啸而来，吹落了男子的黑色面巾，纵使男子生有一副好皮囊又有何用，他今日极有可能毙命于张印凡的剑下。
“若不叫停你的手下，我这剑可就不长眼了。”
该男子被剑抵喉却无一丝慌张之色，他缓缓抬手示意。
船舱外打斗戛然而止。
着急忙慌赶来的虎头霸见这势头着实有点震惊，这般千钧一发之际，虎头霸打心底里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仰慕。
“不愧是京城第三。”
该男子手下蠢蠢欲动，“大胆莽妇，你可知你面前的是谁！”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劫我的货。”最清冷的声音说着最嚣张的话。
“上道了呀。”虎头霸又再一次被张印凡折服。
该男子仰天长笑，“好个天王老子，女侠，这趟你好走。”
说完便身手敏捷地率领众黑衣人后退，仅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虎头霸追出去骂骂咧咧，待他返回船舱才发现张印凡在包扎伤口。
“张镖，货清点完毕，完好无损。”趟子手说完就去收拾残局。
张印凡点头，抽出短靴内的小刀正欲撕下一截袖子包扎脚踝，虎头霸忙叫住她。
“我这有个现成的，别割袖子了怪冷的。”
虎头霸捡起地上的黑色面巾递给张印凡。
张印凡接过面巾，脑海浮现敌方男子的面目。
“江湖险恶啊，以前干偷盗营生的都是我这种货色，现在倒好，长得越好看的越危险。”
张印凡眼皮微抬，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张镖，我可不是说你啊，虽然你样貌也不差嘿嘿。”
御南王府。
傅以谌径直入了浴房，欲解腰带顿感一阵疼痛袭来，惊觉虎口处一道血痕，脑海画面一闪，此次失手也不完全一无所获。
此女子杀伐果决，目露剑气，任鲜血浸湿衣衫不为所动。
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用力了些，性子过急易折。
傅以谌总觉得偃师堂缺点什么，这下有了点眉目。
一名丫鬟将蔷薇花瓣挥洒在浴池中，温热的雾气氤氲着蔷薇的香味，左右各一名丫鬟助其褪去锦衣。
不过半晌的功夫，王府屋顶的瓦砾颤动，一名头戴蓑笠着一袭素衣白裳的女子翩翩降落。
“不过是小伤，何必劳烦你。”
青鸢不语，恭候在一旁，待王爷起身着上便服，便掏出药囊为其敷药。
傅以谌踱步到榻前，捏起黑子走了一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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