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几天就委屈委屈,先别洗澡了,那水脏得很,”她有气无力地提醒着,顺手将萧晏往外推了推,“离我远点,我还难受着呢。”
被她这么一说,萧晏心里也泛起了膈应,遂披上衣服连夜敲响了药铺的门,买了几大包艾叶来去晦气。
翌日一早,他们便由官差带领着,找到了取水的那口井。
长宁村地广人稀,为便于生活,每隔一里便有一口水井,供附近的村民使用。衙署与长宁村距离颇近,于是便也从村子里的其中一口水井取水。
秦渝飘在水井旁,只见井水清澈,碧波荡漾,瞧起来分外甘甜,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口。
“咸鱼!”
萧晏清冽的声音骤然灌入耳腔,她这才如梦初醒,惊觉自己已趴在了井沿上,半个身子都栽了进去,再晚一点怕是要整个泡在里面。
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慌忙飞远,躲在萧晏身后,心有余悸道:“这井太邪性了,你让大家都小心。”
“退至一丈之外。”萧晏冷声下令,围在周边的官差和村民不敢有违,皆依言照做。
“那现在怎么办?”他又问。
秦渝摇摇头,又隔着人群瞄了一眼那口井,只觉得它分外诡异,像是一具蛰伏的怪物静静等着人们自投罗网。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喝过里面的水,她默默打了个寒颤,提议道:“先封锁吧,我们可能得请仲能先生来一趟。”
毕竟,他们这些个人人鬼鬼里面,真正能降妖除魔的估计也只有他了。
萧晏颔首应下:“我派人去给国师殿送信。”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官差神色慌张地飞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死了……又死人了。”
众人皆是深色一凛,敢忙前往案/发现场查探。出事的地方是另一个村子,离长宁村不远。
死/者叫黄三,是十里八乡臭名远扬的泼皮无赖,专会逮着年轻漂亮的姑娘揩油。今日他喝了二两白酒,许是酒壮怂人胆,竟想将那在河边浣衣的姑娘拽到小树林里,结果也因此断送了性命。
萧晏和秦渝赶到的时候,那姑娘正缩在家人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她年纪不过十四五,遇上了这档子事,自是担惊受怕得很。
“他把我往林子里拉,我一推,他就不动了……我没杀/他……”她脸色煞白,急得语无伦次。
“不必担心,孤会查明真相。”萧晏放缓声调,试图安抚,不成想自己冷若冰霜的脸色让那姑娘哭得更加厉害。
他无奈,只得摆摆手招来一个面哥相和善的官差,由他安抚她的情绪。
秦渝抱臂吹了声口哨,不由对萧晏再次改观。她还以为他是个冷心冷情,看谁都不顺眼的,没想到竟也有几分热心,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另一边,仵作已简单查验完尸体,毕恭毕敬地向萧晏回禀:“面色青白无光,形体羸瘦,下肢水肿——”
“长话短说。”萧晏蹙眉,寒声打断他冗长的话语。
“是是是,”仵作点头哈腰,不敢有违,擦了擦额头惊起的冷汗,直接点明死因,“应该是肾竭而亡。”
“这算什么结果?”秦渝疑惑地皱起眉头,飘在那人的尸体上空转了三圈,神色极为嫌弃,“想要强/暴/妇女,结果自己先肾/虚死了,我该说罪有应得吗?”
萧晏对仵作的答案自然也很不满意,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的死与上一个人很可能有关联,只是无从查证,只能让人先将尸/体抬回去,并安排了两个官差将险些遇/害的姑娘和她的家人护送回家。
停/尸/房里,秦渝和萧晏大眼瞪小眼。秦渝扫了一眼那死不瞑目的尸/体,犹豫着问:“你要验吗?”
上一次的教训告诉她,他们这一验可能还会看到一些恶心的东西。
“验。”萧晏语气果决,正说着,已挽起袖口,拿起那寒光闪闪的刀子,划开僵硬的皮肉,“孤既为储君,便没有装聋作哑的道理。”
许是经历过诸多坎坷,见过太多凉薄,萧晏在人前总是淡漠平静,从不透露半分喜怒。秦渝与他私下里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也鲜少见他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可此刻,她却觉得他与往常是不同的,他坚定,毅然,纵使一直孤身一人,也为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而坚守。
日晖透过窗棂,他便沐浴在光里,那一贯冷冽的眉眼悄然爬上悲悯。
及冠的男儿,已知晓何为担当。
为君者,当如是。
秦渝不仅看痴了,鬼使神差地拿起一旁的干帕子,为他擦拭腕上沾染的血污。
萧晏讶异偏头,正对上一张没有五官的鬼脸,不由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才长舒了一口气,屈起手肘将她退远:“别总凑过来,孤还想多活几年。”
“不识好鬼心。”秦渝没好气地骂了声,甩手将帕子往他身上砸。萧晏侧身躲过,然而,这一动作却将手里的东西完完全全暴露在她视野。
秦渝惊骇地瞪大双眼,牙齿因为恐惧而剧烈发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忙捂住嘴,踉跄着奔到墙角狂呕。
一颗肾脏,被榨干的肾脏。它像是被水泡发,通体泛着死一样的青白,又像是风干了好几个月,只有核桃般大小,外表遍布着道道外翻的裂痕。
说是裂痕,又不能算裂痕,它是由无数密密麻麻的,针扎一样的小孔组成的。小孔却是乌黑,刻在青白之上,突兀至极。
看着那些孔洞,秦渝莫名想到了虫卵。脑海中浮现出千万只虫子从裂痕中缓缓爬出的场面,她只觉头皮发麻,吐得更狠了。
她的模样太过凄惨,萧晏不禁有些担心,忙放下肾脏,想要上前查看。
可那肾似乎真是干透了,他不过微微用力,便使它碎了一块,洒下一大片碎末。
他顾不得多想,摘下隔血的手套,擦净腕上的血,走过去拍拍秦渝的肩膀帮她顺气:“你还好吧?”
“不……好……”她吐得双腿发软,倚着墙才勉强站稳,眼前阵阵发昏,说话也只剩气音,“下次……再有恶心的东西……你要……提醒我……”
“孤知道,”萧晏点点头,担忧道,“你先别死。”
“我知道……”秦渝虚弱地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道,“我……还死不了。”
两人正说着话,秦渝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她抬眼望去,霎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得面无血色。
那个肾脏的小孔里爬出了和上次那只一模一样的黑色蛆虫,只不过,这次不是一只,是千百只!
细如银针的小孔并不足以让它们通行,它们便用肥硕的身体硬生生将其撑开、撑裂。干扁的肾脏不敢重负,眨眼间便碎成几瓣。
她这才发现原来那颗肾的内部早已遍布小孔,不,是虫洞!可那些蛆虫仍嫌不够,继续撑着那些洞。
撑裂、破碎、涌出……
萧晏眼明手快,抄起一个陶罐将其罩住,那些蛆虫拼命地向外爬着,将陶罐撞得砰砰作响。它数量太多,攻势太猛,不过片刻,陶罐便咔嚓一声出现了裂痕。
“快出去,萧晏,快!”秦渝慌忙大喊,拉着萧晏冲出停尸房,抽出神来之笔,围着房子画了几十个符咒才终于将里面的东西封住。
隔着糊窗户的黄纸,他们看到——一团翻涌的墨海。
“那是什么东西……”萧晏难得有些愕然,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琉璃瓶。那是他方才紧急抓的一只蛆虫,和上次那只一起被秦渝封在里面。
秦渝垂眸看瓶里的那两只蛆,它们不争不斗,相处得分外融洽,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而那只新抓的蛆,她盯着它,只觉口干舌燥,下/腹涌起不正常的燥热。她急促地喘着,魂体都泛起了一层潮/红。
萧晏身上的艾草香不住地往她鼻间溜,她突然觉得香甜极了。思绪飘远,瞳孔逐渐涣散……
“咸鱼!”一声厉呼将她骤然拉回现实。
她抬手在脸上拍了一巴掌,想起面对上一只黑蛆时那种饥肠辘辘的感觉,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再看向它们的眼神已漫起无边恐惧。
它们就是这样控制那两个人的吗?之前那些人的死是不是也是因为它们?
她猛地意识到,他们好像陷入了一滩无边的浑水之中,而这浑水之后,正有一个人在操纵着村民,甚至他们的命。
她会死在这里吗?秦渝心头蒙上茫然。但大概是不会的,让死了的鬼再死一回,没有这样的道理。
“萧晏,”她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有些颓靡,“虽然我已经死了,但其实我挺怕死的。”
她很贪生怕死,真的。
“不会让你死的,我说到做到。”他第一次用了“我”,不再像往常那样高高在上的,听起来顺耳极了。低沉的语调传入耳中,平白让鬼心安。
“那我可信啦。”她半开玩笑。
他亦揶揄:“放心,我比你可信。”
经此一遭,停尸房也被封锁。
是夜,萧晏和秦渝挑灯研究案情。
“黄三没喝过那口井里水,但是却去过本村一座荒废的月老庙。”萧晏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地方点了一点,“就是这里。”
秦渝凑近一看,那是在村子极边缘的一个地方。她不禁皱起眉头,不解道:“一个无赖会信月老庙这种东西吗?”
“说不准,”萧晏摇摇头,也不敢妄下决断,只道,“我已经派人围起来了,还有之前喝过井水的人也都聚到了一处,和其他人隔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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