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事了，慕长衡准备离开。
李长邪自然是不许的，尽管他还停留在局面反转的惊愕之中，他依旧在思索此时是否还有扭转的机会，他看向了身受重伤的慕长衡。
“拿我威胁阿藏并没有什么用，而且我劝你最好不要打我的主意。”慕长衡知道他的意图，平静地开口。
李长邪看了一眼她唇边的血迹，自然知道此时的她已是强弩之末，道：“你为了帮他强行掌管宫城大阵，为此身受重伤，但他却对你不闻不问，你难道就不感到寒心吗？”
“我并不是帮他，杀了害死神芳君的凶手也是我要做的事。”慕长衡目光平淡，并不受他挑拨。
李长邪微微眯眼，注意到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没想到你与帝祖父竟交情如此之深，可是你明明也知道他的名字，却还是一口一个神芳君。”
慕长衡忆起往昔，神色黯然，并不言语。
当年离别之时，那个潇洒自如的少年便说了他叫苍然，并希望往后能与她一直相见，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二人终究还是没有以后了。
“我说过，帝祖父并不爱帝祖母，但是，他并不见得真的就喜欢那一族的那个神女。”
李长邪意味深长地看着慕长衡，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反应，但她却自始至终都平淡得有些忧伤，而这样的气质似乎很是衬托她，哀婉得美丽惊人，“你的眼神就仿佛是刚刚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可是你也知道的，帝祖父分明早就离世了。”
慕长衡眸中泪光未散，袖中的手忍不住攥紧，她凝视着悬浮于自己面前的那颗不息玉，叹声如泣。
“无论如何…我都要再去见他一面。”
李长邪沉默许久，终是答应了。
……
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进入大周帝陵，但李长邪地位非同凡响，自然是能带人进去的。
帝陵庄严肃穆，走上长长的台阶时仿佛朝拜一般。
慕长衡一步一步地上前，迈出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的那位好友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永远都不可能再见了，她心中悲痛，在剩下最后一段台阶的时候，她不知为何停下脚步，驻足许久。
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很适合出来走走。
就如同过去的无数个日子一般。
慕长衡看了看周围辽阔的帝陵，和李姓帝室其他错落的墓碑，心想，在这里，总比在小山界里好，至少你应该不会感到孤单。
终于，她登上了最后一段台阶。
一座巨大的墓碑缓缓出现在眼前，上面一丝不苟地刻着那位她已然逝去的故知的名讳，倒是比她给他立的碑要好看多了。
帝陵很辽阔，任何一个帝王的坟墓都是极具威仪的。
慕长衡与墓碑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对，她看着上面的碑文，不禁回忆翻涌。
李苍然那时说等他当上帝君了便来见她，后来他向朝中告假如约而至，一个人在昆仑山下等了三天三夜，只是那时她尚在养伤陷入昏迷，无暇他顾，未能赴约。
他留下一言，说是待一统天下之时，便再来相见，只是如今再也没有可能了。
慕长衡微微笑了笑，因受了伤而苍白的脸格外憔悴，眼眶微红，却始终不愿落下泪来。
她忽然想起某些往事，望着那墓碑神色哀婉。
阿然啊…那时候你说，女子柔弱，令人垂怜，若是再哭上一哭，男人见了怕是性命都能豁出去，如今我倒是没哭，你却早已经把性命豁出去了。
慕长衡想着当年那个如何都不肯叫她姐姐的人，那个似乎生性放浪、永远洒脱的少年，想着他聪明一世，却也不想还是笨了一次，以至于被人陷害。
只是啊……我大约也如你一般傻，若是再多想一点，若是再去见见你，结局是不是会变得有所不同？
慕长衡缓缓走到墓碑前，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那碑上的文字，每触碰一次，都似乎要心痛一次，她的眸中深情缱绻，叹惋哀默。
风自原野而来，拂过她的发际，灿烂若银河的长发在此时也不免显得有些憔悴，似极了因为愁苦而一夜白了头。
岁月如梭，风卷流云。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命运无情，不理世人。
慕长衡默了许久，流过泪后渐渐收敛情绪，直至最后，她凝视着墓碑上的那个名字笑了笑，神色逐渐释然。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此生，也算完满。”
……
已与故人别过，慕长衡站在长阶之上，准备离去。
李长邪带人在台阶下拦着她，“你动了我宫城大阵，我没有理由放你走。”
“我知道。”
慕长衡轻笑一声，她看了一眼远处宫城大门的方向，目光悠然，紧接着，她稍稍翻手，掌心浮现出一片青叶，青叶脉络清晰，不停地闪烁着微光，仿佛是在传递什么信息一般。
张三一路护送她来到陵川，入宫时她让他在城门那等候，并让他随身携带一片青叶，若是他那里生了什么意外，她便可最快得到消息，如今看来，怕是真的发生了意外。
她暂时还想不通会是什么人找张三的麻烦，唯一可能的便是魔宗的人，只不过如今隐楼那位回归，腾蛇尚且自顾不暇，定然是无法分心来追寻她的踪迹，那么会是谁呢？
“或许你不知，虽然我没有什么仇家，但却有几个讨厌我的人。”
李长邪皱眉，不解其意。
慕长衡的目光落在他的身后，那里风过无痕，就仿佛自然而然地自不知何处出现了几个披着斗篷的人影，深色衣着，衣上绘着一个特殊的状似天窗的图腾，只不过奇怪的是，为首的却是一个面带微笑的年轻姑娘，他们悄无声息地自李长邪的侍卫们走过，而那些侍卫就好似中了什么迷药一般应声倒下。
待李长邪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便已经感到一阵眩晕，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中了某种名为‘春困’的独特迷香，无色无味，见效极快药效极强，尤其胜在出其不意，是大陆琳琅阁中价值极高的宝物。
他意识恍惚，唯见最后一眼便是慕长衡神色不愿地看着那群忽然出现的怪人。
这样的装束，莫非是……
“见过白矖道官大人，初次见面，小女子孟青斐这厢有礼了。”
为首的年轻女子笑眯眯地向慕长衡行了一礼。
慕长衡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并不想回话，也不想要问什么。
“以阁下之见闻，想必听说过八方窗之名，而我便是三位主事其中之一，此番前来，是有事想要请阁下去一趟青来城。”
孟青斐温文微笑，礼仪处处周全，让人挑不出错处，继而又道：“阁下的那位护卫已然先一步前去，此时正在等着阁下。”
慕长衡知道她这话意味着什么，那说明张三已经在他们手上，这是在威胁她，道：“为何你们能找到我？”
“这世上没有八方窗不知道的事。”
孟青斐依旧一副笑意然然的亲切模样，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之事。
八方窗是大陆之上最出名的情报组织，旗下之人遍布天下，要想弄清楚一件事，找到一个人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既然如此，那么你便该知道我其实是谁。”慕长衡神色平静。
“自然是知道的。”
孟青斐一笑，坦然自若道：“您是柳暗花明的师姑祖，柳暗花明当代掌门敬爱无比的小师姑，同样也是死去的上一代白矖道官的小师姑，当然，我们也知道上一代白矖道官并非您所杀，不仅如此，您还与妄仙派那位最尊贵的大人交好，而如今他们二人正在满大陆地找您，您是我一个小小的主事万万得罪不得的人物。”
“所以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要请我过去？”慕长衡问道。
“您的那名护卫都已经在等着您了，他对您如此忠心，您若是不去找他，多少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吧？不仅如此，您手上的那枚剑镯，若非我家主子出手，恐怕是很难解开。当然，或许您不清楚，但……”
孟青斐神色不变，凝视着她，“我们家主子要找的人，无论付出怎么样的代价都是要找到的。”
慕长衡知道她口中的主子指的是谁，而事实确实如她所言，自己不得不去。
张三对她极为忠心，她不能不救他，同时她也需要摆脱手上那个讨人厌的镯子，镯子上的剑阵与符阵极为不同，无论是湛风云还是江上泛舟，想必都很难解开，若是强行破开，怕是会对她有害，故而即便她回去，也会受到束缚。
孟青斐最会察言观色，此时见慕长衡动摇，便知此行目的达成了。
慕长衡神色难难，无奈一笑，“我若是去了，他是不是会一剑把我捅个通透？”
毕竟被人冷不防地刺上一剑这种事她实在是有些经验，不得不防。
“若是捅了您，柳暗花明那位怕是会发疯。”
孟青斐一笑，并不认为这是有可能的事，道：“我家主子并非是那等不知分寸之人。”
“…无所谓，我会送信。”
慕长衡并不是很相信她，笑着屈指一弹，空中的那片青叶便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
孟青斐看出了那是柳暗花明的方向，也明白她这是为了防备万一隐楼对她不利，到时候也好让柳暗花明的人来救，她并不在意，道：“既然如此，阁下想必放心了，那么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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