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重修默然，他当然明白王深藏话中的意思，“果然如此吗……当初陛下主动接近她的时候，我便知她的身份不同寻常，没有想到她真的是那个人的女儿。原来一切都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所做的都是为了完成先帝意愿，你对先帝的感情果然真挚，太后与陛下比起你来实在是远远不及。”
“只是……你怎么就能确定，那个小姑娘会答应你帮助大周完成天下一同之大愿？”
王深藏神色变得有些感叹和愁苦，像是在挣扎着什么，道：“她会答应的，因为她说她爱我。”
“爱你？哈哈哈！”
韩重修忽然大笑出声，无不讽刺地道：“当年姜元祈也说爱你，如今她的女儿也说爱你，前者可以说是你无意为之，但后者却是你蓄谋已久，若非你刻意接近王央衍，对她好之又好、亲之又亲，她那样的孤女又怎可能对你深情？但实际上，那些都只是假象，你心中对她可谓是无半点真情！王深藏，你的心可真狠啊！”
王深藏沉默下来。
韩重修敬佩王深藏一身本领，更对他那算尽一切的能力叹服不已，只是这样完美的人，在感情上却像是一块万古不化的石头，除了先帝，他对谁都没有真感情。
“难道当年姜元祈死于燎原天火之中，当真是无法令你触动半分、生出哪怕一点儿悔意与怜悯吗？难道她对你而言，真的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人而已吗？”
“我对她的感情如何，事到如今，又有什么重要的呢？”王深藏长呼一口气，失笑且平静，“你现下最应该关心的，不是我的事，也不是她的事，而是大周如今即将面临的事。”
“大周能有什么事？”
韩重修皱眉，集权之争已完全落幕，虽然这一次行动的规模前所未有，但从结果来说，大周其实并没有损失什么，王深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集权的真相无非是我想对付林习凉，而你与陛下想对付我，只是你们以为，大周之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大陆其他诸国真的完全相反吗？”
王深藏淡淡笑道：“既然如此，早就对大周虎视眈眈的那些人怕是已经有所行动了吧？若只是一两个国家还好，但若是好几个一起呢？”
“不可能！”
韩重修沉吟片刻，不无自信地道：“既然我大周比较从前并未损失什么，那么，从前他们不敢来犯，现如今我大周兵力依旧强盛，他们便已然不敢来犯！”
王深藏轻笑，道：“你仔细想想，这次集权，大周真的没有损失什么吗？”
韩重修脸色微变，沉吟下来，他知道王深藏绝不会说些废话，既然如此，那么大周到底损失什么了，竟然使得外国动了来犯的心思？他凝视着王深藏的背影，似乎想要从他身上找到答案，紧接着，他脑中忽然闪过一种可能。
“难道是……你！”
这一次集权，大周唯一失去的便是王深藏，他已经不再是大祭司了，换句话说，他现在可以说是与大周毫无关系！
王深藏大笑数声，不知是不是对他终于明白了而感到有些满意，毕竟这样才能将对话进行下去。
“不止是我，你要知道，当年带领大周将士冲锋陷阵、征战诸国的可只有我与阿苍，从来都没有陛下。”
“你是说还有军心？”
韩重修终于明白了，大周最大的损失是什么了，追随王深藏的那两支金甲铁骑向来对他马首是瞻，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即便裴照与王胭秉承忠君报国之志，面对敌军来犯能够冲锋在前，那以后呢？除此之外，若是往严重了想，因为集权之事令得他们生出异心，不为陛下所驱使，那样的话该当如何是好？
旁人或许看得不清，但韩重修可是清楚，这两支金甲铁骑的实力在大周军队之中排名前列，光是其中一支便能抵御一个小国的军队，若是失去这样的力量，对大周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到时候有敌军来犯，大周怕是会很困难。
“放心，裴照与王胭不会反。”
王深藏淡笑，“只是我不敢保证，届时陛下若是派遣新帅接掌金甲，他们与他们手下的精兵是否会从心里信服？又是否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当然，这还不是最根本的问题，这么多年来，大周打赢了不计其数的胜战，你以为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天书！”韩重修咬牙，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换句话说，靠的是你！”
大周征战无往不利，背后几乎全都是王深藏在指挥，王深藏依靠手中的天书，算天算地，敌国元帅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甚至于当年他曾仅用一支数百人的精兵，便借用天时地利，使得上万名敌军全军覆没！
虽然没有天书，王深藏恐怕做不到这些，但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解读天书？王央衍吗？只是就算她是那族的后人，又哪里能这么快就能使用天书？
王深藏的目光投向天边，准确地说是大周疆域的边界之外，在那里他似乎看到了滚滚烟尘，他神色沉静，道：“很快，你们就要忙起来了！”
“王深藏！”
韩重修怒了，转身欲走，但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重新看向王深藏，“你既早就算到了外军会来犯，为何不提前预警！你居心何在？”
他似乎还心存一丝侥幸，认为王深藏不至于真的做到置身事外。
“当初你们要算计我的时候，也未曾与我打过招呼。”
王深藏转过身来，从现在开始，他不再以同为朝臣的身份与韩重修对话，他的眼神里不再有嘲讽、失望与感叹，有的只是对事实与人所感到的无趣。
“但是国之存亡，岂容你这样开玩笑？纵使你不再是大祭司，但你依旧是大周的子民，这可是先帝打下的江山，难道你真的要这样袖手旁观吗？”
韩重修满眼失望与愤怒，“你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王深藏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当初联手想要杀了他，如今却要求他来念着旧情守住大周江山，实在是可笑。
阿苍，若你看到这样的人，是不是也会觉得恶心？
“当初是我与阿苍打下的江山，其中我至少有一半的功劳，现如今，这一半江山，那便算还给我了吧。”
……
王深藏与韩重修二人不欢而散。
当然，不欢的只有韩重修而已。
王深藏去了广信殿，也看到了殿后的那一片盛开不败的白色木槿花，那座殿原来是李苍然尚未称帝时的寝宫，现如今是二殿下李长邪的了，他知道，阿苍不大喜欢花这样的东西，因为他觉得花虽然漂亮，但却华而不实，只是后来遇到了某个人，那个人令他改变了心意。
王深藏低头，看到了长廊上的那一抹已干透的血迹。
他知道，慕长衡的算力绝不会在他之下，而在她进入宫城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她来了，她来赴约了。
越是滥情的人越是专情，越是冷淡的人也越是长情，只看是对谁。
只是阿苍，终究还是未能在临终前见到姐姐最后一面。
“世间万事万物，皆顺自然，过往一切，如云烟消散，情、义、恩、仇，我都不会再去追究、挂念。”
“从今往后，我只是王深藏，于己无愧，亦无悔。”
王深藏离开了宫城，回到了梅园。
洛子眉正在门外等他，带着庆幸的微笑，她猜到了王深藏的决定，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笑着道：“师父，您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
她又怎会不知，从前王深藏虽然常常带着笑，但却不是真正的开心，如今却不一样了。
从前的王深藏虽然与先帝性格不同，但也是豁达开朗的性子，只是后来解读天书、征战诸国，这一切都令得他太累了，尤其是当初先帝的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他不再如当年那样的意气风发，反而时常望着湖泊发呆，眸中忧愁。
“若是换做以前，您绝不会放下大周不管。”
王深藏看着洛子眉笑了笑，旭日微光，落在他的脸上，添上了些许柔与安宁，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脑海之中仿佛浮现了当年李肃一口一个先生喊他时的模样，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声感叹，陛下啊……您终究还是要有所失，才会有所悟啊。
“大周我已经完完全全交到他手上了，且看他能否守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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