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场雨

雨中的棋山几乎平静,青色调的山峦在灰白雾气中时隐时现,好似画中仙境。

蓝色公交到站停车,程澍礼从前门上去,往投币机里投了四个硬币,司机奇怪地看着他:“一个人两块钱。”

程澍礼愣了愣解释:“哦,还有我的小狗们。”

司机别过头往他身后一看,六只小狗一个接一个地跳上公交,高高兴兴摇着尾巴从程澍礼脚边走过。

这里的人都很爱护小动物,有时山路上出现小鹿、兔子、松鼠都会礼让它们,所以对于小狗坐车这件事,司机不会刻意去拦着,就是眼前的景象太抽象太可爱,引得他哈哈大笑:“下次记得买七张票啊。”

程澍礼笑着应了声,走到后排人少的地方坐下,与此同时,车上其他人感到一阵扑面的寒意,纷纷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棠又又安抚好小狗们,也快速飘到后面,钻进程澍礼留给她的靠窗的位置。

坐下后,棠又又非常严肃地强调:“是我的小狗。”

雨天坐公交的人不多,零星的几个要么低头看手机,要么带着耳机睡觉,注意力都不在这边,程澍礼收回视线,压低声音说:“那你要不要把我给‘你的小狗’买票的钱还我。”

棠又又眨眨眼睛:“我没有钱呢。”

程澍礼自然而然道:“那它们现在就是我的小狗。”

“......”棠又又努努嘴,嘟囔了句:“幼稚。”

程澍礼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并不幼稚,但也不想承认多出来的票是买给棠又又的。

——完全下意识的想法。

就像每天一日三餐去食堂打饭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养成了有些东西要准备两份的习惯。

公交车在山路上缓速行驶,拐过一道一道的山弯,窗外青山风景时常变幻,山谷里无数的风涌进车窗,携来大量新鲜而又潮湿的空气。

程澍礼静静坐着,目光偶尔瞥向窗外飞逝的风景,蓦地,他的肩头感到一股轻柔的重量,丝丝缕缕的花香涌入鼻息,他转头,棠又又靠着他的肩膀睡得正香。

真实的触感便转瞬即逝,肩头一秒后就变得轻飘飘,程澍礼试着动下身体,棠又又同时无意识地挪下脑袋,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

纵然感觉不复存在,棠又又的裙摆也虚若无物地穿透了他的身体,但刚才的事让程澍礼不禁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有一瞬间他触碰到了棠又又。

为了验证不是错觉,他放轻呼吸,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一点一点靠近棠又又的头发,最终又在距离半寸的地方停下。

程澍礼微低下头,目光落在棠又又的眉眼,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她,一根根的睫毛清晰上挑,随着呼吸接连地轻微颤动,在眼睑投下两道精致的弧度。

她睡觉时比吃饭老实,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一副很安心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鬼也会有梦吗?

想到这里,程澍礼收回手,低头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大概最近离奇的事情太多,自己也变得开始胡思乱想了。

窗外山峦高低起伏,随着车辆前进映出四季的轨迹,缓缓驶向夏天的平原田野。

程澍礼双手搭在腿上,背脊微躬,半边肩膀塌着,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可后半段路程,他保持着这个怪异的坐姿一动没动。

......

到站后,程澍礼领着小狗们下车,从这里到试验田还有段路,要从钟楼边的花桥上穿过去。

他走上花桥时,半边桥头和钟楼底层已经挤满了很多人,戴着斗笠的村民一排排地站在花桥石阶上,伴着芦笙的音乐,唱起响亮又悦耳的歌声。

过路的游客们纷纷举起相机手机,记录下这欢乐的场景。

从一上桥开始,棠又又就钻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小狗们跟在她后面乱窜,程澍礼担心人群踩到小狗,赶忙从旁边的摊位上买了个竹筐,将六只小狗一一装进去。

诺苏正在桥上赶集摆摊,看他对小狗格外上心,摇着手里的扇子问:“程教授,您怎么带着这些小东西啊?”

程澍礼拽了拽竹筐的背带,确定是结实的才说:“我帮朋友看会儿。”

“哟!那您这朋友真有福气!”诺苏拿起几节胡萝卜喂给小狗,又摸了摸最小的那只,“在我们寨子里,老人们都说这种好看的小狗能给人带来好运,它们这么黏您,说明您也是有福之人呐!”

“程教授来啦!”旁边刺绣摊的尼莫阿奶看见程澍礼后,激动地喊了一声,声音大到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尼莫阿奶也是有仙寨里的村民,之所以这般激动,是因为她家的苹果园是气象助农的重点帮扶对象,一个月来程澍礼和卓客都没少跑,临近成熟期尤为上心,不仅成功帮助果园避开山谷降温冻害提前抢收,更是为她家定制了更加科学的扩种计划。

果园大丰收赚了钱,尼莫阿奶自然心怀感激,她连忙站起身,从兜子里翻出两个大苹果塞给程澍礼:“程教授你吃啊!早上刚摘的,新鲜着呢!”

程澍礼接过来,连着说了好几句谢谢,其他坐在长椅上绣花的老人们看他拘谨的样子,都忍不住发出和善的笑声。

在大家的说说笑笑声中,程澍礼颔首告别,背起竹筐往桥的另一头。

六只小狗将爪子搭在筐沿上,探着小脑袋往外看,一副对外面世界充满好奇的样子,诺苏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他咂了咂舌:“几个小家伙长得顶顶好,要交好运嘞。”

听见这话,尼莫阿奶也想到一事儿,她停下绣花的手:“我记得以前寨子里老人们就常说,当时帮着找到小男孩的几条狗,长得非常漂亮,大家都说是仙女儿养的呢。”

阿奶身后的阿公用烟杆子敲敲桥栏:“谁家狗漂亮,谁家就享福咯!”

“也就你们信这些!”

尼莫阿奶的孙子坐下来,没好气地打断他们,他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在身上蹭两下,嘎嘣咬下一大口:“运气那么好,那小孩儿最后还不是死了!再说了,他要遇到的真是仙女,他死的时候仙女怎么不来救他,我看遇见的就是鬼。”

“憨包!”尼莫阿奶急得用绣花尺子抽他,生怕他口无遮拦触了什么霉头,“那孩子是得麻风病死的,跟仙女儿可没关系。”

“说的跟真的似的,你看见了?”

“再顶嘴我抽瘸你!”

“好好好是仙女!全世界最好看的仙女行了吧!”

尼莫阿奶越想越气,举起尺子又抽他两下,疼得他大叫一声,又被忽然高昂的乐器声盖过去。

诺苏嘴里啃着胡萝卜,看着祖孙俩有爱的闹腾乐呵呵地笑。

......

程澍礼背着竹筐,走在稻田中间长长的小路上,梯田里随时可见弯腰忙碌的农民,偶尔有人跟他打招呼:“程教授下午好啊。”

“下午好。”程澍礼回应,“忙着呢?”

“给地里除除草。”

“这雨估计还要下半个月,可以等天晴了再用药。”

那人连连点头:“好嘞。”

往下走了点,转入试验田的田埂,竹筐里的小狗变得开始躁动,不断发出嘤嘤的叫唤,程澍礼知道是棠又又回来了,弯腰将它们放出来到田埂上撒欢。

棠又又飘回程澍礼身边时,嘴角的笑能咧到耳后根,浑身散发着一种愉悦和快活的气息。

周围的雨变得柔和,风在脸上轻轻地吹拂,程澍礼感觉到她的开心,看着她的背影问:“玩儿什么了这么开心?”

棠又又走在最前面,骄傲的声音在雨里忽远忽近:“有人夸我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仙女。”

程澍礼紧张起来:“有别人也能看到你了?”

“当然不是。”棠又又迈过一道引水沟,后面的小狗跟着蹦过去,因为腿短,一个接一个的动作有点慢,程澍礼耐心地站在后面等。

棠又又三言两语将刚才的事儿告诉程澍礼,程澍礼听懂了,也知道人家实际不是那个意思,但现在仙女很高兴,程澍礼不去扫她的兴,只问:“原来那孩子得麻风病死的?”

棠又又说:“这么多年早忘了。”

无数梯田在大地上星罗棋布,自然风景恢弘盛大,又带着独有的宁静。

青色的田埂如同细腻的绸带,温柔地分割着两边盎然的稻田,六只小狗排成一排紧追棠又又的脚步,程澍礼左手插兜走在最后面,单肩背着的竹筐里,两只大苹果在滚来滚去。

雨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砸进稻田里,在水面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空气里泛着一股泥土和松林的气息,清新沁人心脾,青灰的天空传来飞机的呼啸声,伴着轻轻隆隆的雷声,打破小镇的平静和安宁。

棠又又停下来,云层像是一条厚厚的毯子铺满整片天空,她看不见飞机飞行的轨迹,只能听见它渐行渐远的声音。

她望着远处厚重的山,心头翻起一股隐隐的惆怅。

领头的小狗因为她突然的停下,来不及刹车,一头栽进旁边的稻田里,其他几只凑到边上但无能为力,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程澍礼大步走过去,将小狗从水里捞起来,擦掉它身上的泥巴和浮萍,受到惊吓的小狗被冻地得瑟瑟发抖,缩在程澍礼怀里不愿起来。

“程澍礼。”棠又又转过半边身体,目光空洞地看着无垠的稻原。

程澍礼看向她的侧脸:“怎么了?”

棠又又问:“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程澍礼说:“南极。”

“南极远吗?”

“远。”程澍礼低吟几秒钟,像百科全书一样的科普:“它在地球的最南端,跟中国隔着一万两千多公里,从这里过去要坐很久的飞机和船,一路上你可以看见高山,平原,海洋,森林和冰川。”

棠又又接着问:“那里是不是很好玩?”

程澍礼说:“好玩,但是很冷。”

“也会下雨吗?”

“不会。”

棠又又哦了声,然后无话。

今天问题很多的人,一下子不说话了,还挺叫人不习惯的。

雨水斜飞打湿了程澍礼的裤脚,他抱着小狗走过去,用伞遮住落向棠又又的雨水:“没别的想问的了?”

沉默代替了回答,棠又又看眼程澍礼,很快又移开看回远方,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但眼神晦暗又悲伤。

雨中,她的笑容很淡:“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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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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