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陈束电话的时候，江海脸上一副“你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他吊儿郎当的，“哟，难得听你给我打电话，什么事儿啊，作业送过去了？”
对面沉默了几秒，“江老师，我周末有事，不回学校了，麻烦你帮我和宿管老师那边讲一声。”
“怎么了呢？难得出一趟门，就被外面花花世界迷了眼？”
之前假期，陈束都借宿在江海家，虽然知道江老师是个很好的人，但他经常会对这个糙汉子有点无奈，“不是，谢予生病，家里就自己，离不开人。”
就自己一个人？
江海对这句话有些敏感，语气这才恢复了正经，他坐起身，“陈束，谢予他生病严不严重？你们这家里怎么都没个大人呢？”
陈束回头看着正在喝着风寒冲剂的谢予，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一些了，思索了一下，说道，“谢予现在状态还可以，只是要有人看着他。江老师你放心，他家就在学校附近，有什么事我会联系您。”
“那好吧，你俩一定注意安全，要是严重了，或者有什么事儿别自己拿主意，给我打电话。”江海了解陈束，陈束向来都是个踏实成熟的孩子。
“好。”正欲挂断，陈束加了句，“谢谢你，江老师。”
江海看着挂断的电话，叹了口气。带班多年，他见过多少疑难杂症，最多就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缺少关爱，鲜少出现半大孩子都没人管的情况，这都什么事儿啊。
谢予喝完药，抽出体温计朝着亮的地方看了一眼，37.4°，烧退了，但难免还有些头昏和鼻塞。
陈束看了下表，已经九点四十了。北方的冬天，很少有店铺营业到这么晚。他问谢予，“你家里有多余的洗漱用品和毛巾吗？”
谢予愣了一下，“啊？你今晚不走了吗？”
“那我走？”
“别别别，我以为你请假是要回家。”谢予有些急，“家里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什么都有，我去给你拿。”说着，他就起身要去找。
“你少动，我和你去拿，晚上我睡沙发。”
谢予点点头，“这是毛巾、牙刷和浴巾，洗浴用品这些没有新的，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用我的。家里有暖气，你穿毛衣睡觉会热，要穿我的睡衣吗？”说罢，谢予有些后悔。他不确定陈束是否会将他无心的一句话当成是冒犯，毕竟穿别人贴身衣物这种事，多少还是有点私密和暧昧的。
他有些试探地看着陈束，对面的少年大概比他高半个头，抱着刚找出的枕头和被褥，“...衣服...是干净的......”
“好，你给我就好，我冲个澡再穿。”
“啊？好...那我先去洗......”
陈束收拾着茶几上的餐盒，耳边传来的是浴室的水声，朦胧地透着湿气。他虽然表面波澜不惊，但心中还是有些暗流在涌动。
这几年，除了去江老师家以外，就没有再感受过“家”了。他收好后，抬头环顾一周，才是认真的看这个屋子。
谢予的家布置得很温馨，甚至开关周围都被装上了可爱的边框。最显眼的，就是电视墙置物柜上的那些合照了——是一家三口每年的合照。
每张照片里，三个人都笑得开怀而幸福。谢爸爸文文气气的，戴着一副细边眼镜，总是站在左侧，眼含笑意环抱着母子两人。谢妈妈一双桃花眼，笑起来也是眉眼弯弯。
他记忆里，自己的家庭从未有过这么温馨的时刻，谢予，真的好幸福啊。
浴室水声停了，半晌，谢予擦着头发走出来，他看着站在柜前看合照的陈束，“我说的没错吧，我妈妈是不是很漂亮？”
陈束回头，那边是被氤氲水汽包裹的谢予，他怔了一瞬，然后低头拿起睡衣，“我去洗了，你早点休息。”
浴室刚被用过，还飘着沐浴露的香甜气息。原来谢予身上的甜味儿是这个，他想。
陈束平时不太在意自己的长相，也顾不上去收拾。他用手抹了一把镜子上的雾，抹过的痕迹处留下一行行水珠。他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被水痕划分开的不太完整的脸，看着身上那些陈旧错落的伤疤，百感交集。
和谢予不同，他长得像他父亲，那个被母亲爱到骨子里，也恨到骨子里的人。
过往之事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眼前，陈束不愿去想。他使劲深呼吸，直到胸腔内充满了潮湿的香甜气息，他才没那么难受了。
宿舍卫生间的水压不稳，经常冷热交替着出水，谢予家里的就很舒服，水也很大。陈束在擦沐浴露的时候，想起了刚才，那个被水汽浸裹的少年，心头一动。
这个澡，越洗越热了。好一会儿，陈束才走出来。
谢予个子没他高，但睡衣差不多合身，也很柔软。陈束走过谢予卧室门口，门虚掩着，人已经睡下了，床头微黄的灯把他的脸照得很恬静。
陈束就站着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心里暖呼呼的，也去休息了。
夜里，屋子里很安静，偶尔伴随着几声谢予的咳嗽。
陈束睡觉浅，听到咳嗽声时，他想，明天得给谢予煮梨水喝。
谢予是被香味儿惹醒的。
他睡了十多个小时，这一晚，他睡得很踏实，精神也恢复了很多。谢予狠狠伸了个懒腰，准备去洗漱。
奇怪？房间门什么时候关起来的？昨晚他可是特意留了个缝的。昨天是谢予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离陈束这么近，本还想和陈束道声晚安，但他洗太久了，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当谢予走出房门的时候，眼前的情景让他心“嘭”地跳了一下。
陈束围着曾经爸爸的专属围裙，在往桌子上放刚炒好的菜。听到谢予开门的声音，陈束说，“起床了？洗一下来吃饭了。”
就像...就像爸爸曾经一样......
谢予眼眶迅速涌起泪，这些年，他是真的很思念爸妈。从他被迫独立的那一刻，他就不愿意再为了父母的离去而落泪。但现在，好像又有个人进入了他的生活，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去对他好。
没听到谢予的回应，陈束歪头看向谢予的方向，就看到孩子眼泛着泪花，因为忍着泪，嘴巴瘪成了一只鸭子，两个同样渴望温暖的男孩对视，“出息，快去。”
谢予用袖子抹了下眼泪，“嗯！好！”
谢予洗好出来拿了碗筷，添好饭，坐定后托着腮看厨房里忙绿的身影，就像小时候一样。陈束还在厨房里忙活，干活很麻利，旁边的火上还炖着汤，腾腾往外冒着热气儿。桌子上已经有两道菜了，虽然都是简单的菜式，但看得出来确实是很用心在搭配，是适合病号吃的营养餐。
自从爸妈离开之后，这个家就没开过火。虽然谢予很用心在保持整洁，但屋子始终是要有人气儿，有人才有家味。今天，谢予就觉得家又回来了。
当陈束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就看见对面谢予笑得灿烂。谢予穿着暖黄色睡衣，让这个家的温度都升了几度。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像这样吃饭，陈束嘴角微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你多大了？”
谢予刚哭过，眼圈还有点红，再加上感冒鼻子堵，说话瓮声瓮气，“我再过半年就十七啦，再有一年半就十八，我就成年了，是真大人了。”
“小孩儿，”陈束起身打了碗汤晾着，“生日在五月？”
“六月，6月3号，双子座。你呢？”谢予有些兴奋，脑子里甚至在想要准备什么礼物了。
“下个月二十五。”陈束说。
“二十五号...”谢予眼睛一亮，“哇，圣诞节啊？”
他是摩羯座诶。
陈束听不到这个小孩的内心小九九，给谢予碗里夹了些番茄，“快吃吧，没弄味道太重的，吃这些好得快。”
他好像很擅长照顾人，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又是夹菜，又是打汤的，手就没停过。
人类吃到美味食物的时候，脸上会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此时的谢予就是。他一双眼弯成了月牙，笑着说：“陈束，你是怎么能把这么简单的菜做得这么好吃的呀？”
陈束心情不错，学着谢予的语气说，“谢予，你是怎么能这么爱笑的呀？”
谢予脸有些红，“我爸妈说了，多笑好事儿就会来，这叫吸引力法则。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做饭的呢！”
陈束给谢予加了一筷子青菜，“好吃就多吃，我妈和我爸分开之后，经常不回家，我没饭吃。自己不做的话，会饿肚子。”
陈束回答得直截了当，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真蓝”一样。
但谢予就有些无措了。在他的成长经历里，爸妈虽然工作很忙，但给予了他所有的爱和陪伴。他生活在蜜糖罐子里，想象不到会有父母让孩子饿肚子这种事，有点不会安慰了。沉默半晌，他说：“啊...对不起，我不知道......”谢予简直想掐人中了，他怎么总是说不合适的话。
“没关系，人又不是要永远活在过去，我现在很好。你要是觉得好吃，我还给你做。快吃，吃完喝梨汤。”
谢予低下头，有些内疚地说，“陈束，真是太麻烦你了，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你一早去买东西，还给我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我都没帮你干活。而且本来你就没生活费，又给我花了好多。我还说了不该说的话，之前我还说我养你呢，怎么反倒变成你照顾我了。”
陈束嗓音低低，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笑，“谢予同学，我不一直在让你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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