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夫子念罢此句,蹲在讲堂外的柔曦莞尔一笑,“这句话极好,幸好我生来谦虚,此乃上天垂怜,教我处处受益,王夫子真是饱读诗书,如果没有他,我会不会像那些人一样……”思及此,柔曦的耳朵忽然被拧了一下,她心中一凉,转过身去向梅氏赔笑,只见梅氏的怒气从一双横眉之下喷薄而出,柔曦连忙抱头求饶,希望妈妈留点颜面,不要惊动讲堂里的人。
梅氏见她讨饶,便依了她,两人猫着身子离开讲堂,行至开阔处,梅氏伸手便是一个脆的,“你还要脸不?”
“妈妈,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我捡的柴火,就放在那边的草垛里。”柔曦从裤兜里摸出一包霜糖,“刚才有个妇人给了我一包糖,我正在掉牙不能吃,你吃。”这包霜糖,原是一名叫做王维德的学究给她的。柔曦想着,妈妈必定追问是哪位妇人这样大方,这样一来,她的怒气便可以化解。
梅氏骂道:“你把我的脸丢光了知道不?”
柔曦道:“是我错了,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那你跪下,赌个咒,你胆敢再来这里,你我断绝母女关系。”
柔曦见不远处有两三个农妇,有些犹豫。梅氏扯住柔曦的头发,“你也知道丢人,对吗?那你怎么敢来这里找男人?”
柔曦吃痛,连忙跪下,“妈妈,我赌咒,倘若以后我再来书院,我将……我将被所有人看不起。”
梅氏朝天重叹一息,柔曦不敢抬头看,待梅氏抬了步子,她才跑到草垛边,将两捆柴木和一小包糖拿出来,飞也似地追上梅氏,将霜糖呈上。梅氏将两捆柴木丢在肩上,昂首阔步往前走。
到了家,柔曦小心翼翼拆开糖包,递给梅氏,梅氏狠狠剜了她一眼,她不敢多言,跑到拐角处偷偷啜泣。
梅氏从窗户瞥见女儿一颤一颤的,心想,这爷女俩一个蠢样,都喜欢丢人现眼,大的跑到外头夸夸其谈,小的就跑到外面哭给别人看,到时就有管闲事的过来找自己理论。她离开窗户,用勺子挑了半勺糖霜放到碗里。这时,外边响起秀婶的声音,“哎呀,这是谁家的千金,受了委屈在这里掉珍珠呢!”
梅氏被气笑了。
没过多久,秀婶便领着柔曦进屋来,“吃饭了没,小倩?”
“吃过了,你呢?”梅氏看向柔曦,“你看,这没用的东西,天天掉马尿。”
秀婶道:“就这么一个满女,等她嫁人了,有你掉马尿的时候。”她看见梅氏使眼色,便对柔曦道:“你回去告诉我家嘉宾,说我有话跟你妈讲,晚点回去。”柔曦连忙擦干眼泪,往秀婶家走去。
瑶碧湾分里村和外村,梅氏、香婶等人住在里村,秀婶和柔曦的爷爷奶奶则住在外村,房屋依大路而建。李莲香坐在院子缝衣物,见孙女柔曦远远低着头走来,担心是新妇打发孙女来借米,连忙把米坛子抬到床上。不多时,见柔曦径直拐进秀婶家里,便同另一边的邻居道:“你看,有人教唆过,都不喊我的。”
梅氏道:“你晓不晓得,王维德老弟的事?”秀婶道:“王维德是王维德,王维操是王维操,都不是一个老儿生的,而且王维德跟你男人认识,你放一百个心。”
梅氏道:“你看她那个蠢样子,我实在不晓得上辈子造了什么业,生出这种货色来,那个老儿就住在路边,看见孙女往学馆去,也不喊住,你说哪有这种爹爹?”
秀婶道:“他也有自己的事,又不是天天坐在屋门口。再讲,你家柔曦是有造化的人,你晓得不晓得,古时候有些放牛娃,一边放牛,一边去书馆听讲,被屋里打个半死,都要去听,这样的人最后都有大出息,你的福气在后头。”
等秀婶回到家,王嘉宾连忙问:“妈妈,你去梅倩影屋里做什么?”
秀婶道:“柔曦经常去学馆,她妈妈让我留意一下,假如柔曦路过屋门口,教我喊住。”
王嘉宾道:“她给你多少钱?她这么不要脸的吗?”
秀婶道:“她没有直接讲,她说那个老儿不管,我装作没听懂。”
王嘉宾道:“王维操强.奸的,是个十二岁的女人,吃得好,长得和十五六岁一样,陈柔曦才六岁,瘦得像根棍,又邋遢,看到都背时。”
秀婶道:“你要是看到柔曦,你就去给她妈妈报个信,万一出事,你晓得,她会乱咬人。”
“关我屁事,死外面都不关我事。”话音刚落,只见柔曦背着两捆柴往大院子走去,王嘉宾问道:“柔曦,大后天,酉时三刻,螺丝塘村刘员外家唱大戏,你去不?”秀婶连忙用眼神制止儿子。
柔曦眸光一黯,“我听不懂,我不去。”王嘉宾道:“是你妈妈不让你去吧?你妈妈有病。大后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从我屋门口出发,有二十多个人,王兰三姊妹,王大明一屋人,王里胥一屋人,还有你隔壁香婶,到时候刘员外还会发糖。”
柔曦有些失望。秀婶小声劝阻,“你逗她做什么?到时候她哭,万一梅倩影晓得是你,她要恼你。”
柔曦回到家,见梅氏在院子里锄草,便放下两捆柴,满脸堆笑贴上去,“妈妈,秀婶好过分,刚才她趁你不注意,踢我们的米坛子,她想知道我们家还有多少米。”柔曦十分得意,秀婶踢完后,她也去晃了晃坛子,没晃动。
梅氏瞪了她一眼,柔曦又道:“妈妈,三天后,螺丝塘唱大戏,刘员外发糖,我去讲些好话,多要几包糖回来给你吃。”
梅氏举起手来,柔曦吓得闭上眼睛,脑袋往后一闪,见巴掌没有落下来,这才睁开眼。
“才赌的咒,你当放屁是不?”
“妈妈,有二十多个人一起去,不是我自己一个人。”
“你再说!”梅氏再次举起手掌。
柔曦指着身后的柴火,“妈妈,我又去捡了两捆柴,我刚才路过作坊,老板娘说,她要嫁女,十天后才能开工,我问她,我能不能早几天去做事,她说可以,让我过七天就去。”
梅氏翻了个白眼,继续锄草,将草捣烂,埋在土里堆肥,柔曦继续撒娇:“到时候一天光,我就去作坊。”
因家中粥米不继,梅氏自昨日起,便断了饮食,从学馆来回,费了许多力气,此刻饿得浑身冒汗,实在没有力气再说话,她闭上眼睛缓了缓,希望女儿看得懂脸色。
“妈妈,我来帮你锄草吧。”
梅氏饿得两眼发昏,用锄头撞了一下柔曦的腿,“你明晓得作坊快要开工,还不快去睡觉养神!你今天再叫我一句妈妈,你就不要做个人了。”
柔曦见看戏无望,只好放弃。她四下里看了看,见无人来,蹲了下来,梅氏停下锄头,等着她尿完拌土。柔曦尿完后,回屋端水喝,发现水甜丝丝的,不由得仔细咂摸,品尝着人世间难得的美味。她抿了几口,重新拿了个碗去桶里舀水喝,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让梅氏把剩的半碗糖水喝了。
不多时,柔曦沉沉睡去,梅氏早已体力不支,拖着身子躺到柔曦旁边,却饿得睡不着。还有一个月,便是年节,陈奉宣已经三年没回来了。这时,屋外响起声音,“梅姊姊在不?”
梅氏出门来,接过公人递来的包裹。柔曦听见响动,连忙起身下床,“妈妈,这是什么?”梅氏没理她,她又问公人,“满满,你是哪个?”
公人蹲下来摸了摸柔曦的头,“我是哪个,你问你妈妈。”柔曦心想,他敢当着我妈妈摸我的头,那必定是沾亲带故的,便问:“你是舅舅?”她当然知道眼前的人不可能是舅舅,否则怎么会叫梅姊姊。
公人道:“你叫我舅舅也是可以的。”柔曦鼻子一酸,她只是想知道这个人是谁罢了,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她没有任何可以说得上话的人?连亲妈、亲哥也不搭理她。
梅氏拆开包裹,里面只有几件旧衣裳,并一封书信。“狗东西!”她拆开书信,见信上是一篇诗文,原来,陈奉宣疑心颇重,在家留了一封暗信,暗信上有几十句诗,每一句诗里都有数字,梅氏需要对着数字,将陈奉宣真正的意思解读出来。
梅氏指着桌上的糖水,“你不是最喜欢吃糖?快吃,看是比屎好吃,还是比尿好吃。”
“那糖水里掉了一只苍蝇,”柔曦皱眉,“我才不喝。”
梅氏道:“嗬,掉个苍蝇就不要了!你真是千金大小姐啊,为什么钻到我肚子里来?”
梅氏连忙烧火,将糖水煮开,盛到碗里端到桌上。柔曦假意喝糖水,趁梅氏不备,将其倾入桶中。
“妈妈……”柔曦刚喊出口,就意识到坏事了,只见梅氏怒目圆睁,目光往屋角看去——那是放器械的地方。柔曦连忙撒腿就跑,眼泪夺眶而出。
我就叫了一句妈妈,她追着我打,有人信吗?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梅氏拿着棍子追赶不及,有人见了,笑道:“她一天天的没事干,你一天天累得浑身发酸,你怎么追得过她?”梅氏听罢,只好停下来喘气。
柔曦跑到大路上,过了桥,那边就是红泥塘,柔曦知道,那是外婆的家。她坐在桥上,想着对策。有个路过的农夫上下打量她,“笑笑?”
“我不是笑笑,我是那边瑶碧湾的。”
梅怀民道:“你不是笑笑,是谁?你爸爸是不是陈奉宣?”
“是。”
“你是小笑笑,笑笑是你妈妈。”
柔曦道:“舅舅好。”
“你怎么在这呢?”
柔曦道:“我在等妈妈回来,我妈妈说,她今天有事,要到子时才能回来,我一个人在家有点害怕,就过来了。”
梅怀民道:“那你不能一个人在这里等半天呀,走,我带你去找你外婆和你舅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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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学馆偷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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