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由空中落下时,身子踉跄了一下,然而他却咬牙令自己站稳。
上一次他射出了第一箭之后便昏迷不醒,或许是因为当时红莲便在身边的原因。
这一次,他只有一个人,所以,他不能昏倒。
他站在凝霜宫高大的宫门上,身上金色的辉光慢慢地消失。
脚下是数万魔族的尸体,身后是苏摩族人惊惧的目光。
毕竟,一箭杀死数万人,即便对方是魔族,这杀业也太重了。
这样的力量实是不详,这样的人,本不应该存在。
他转头望向苏摩族人,永寿带着长老团神色各异地看着他,在长老团之后则是雪月和海珠,还有苏摩族尚活着的族人。
每个人都注视着他,然而脸上除了感激之外,更多的则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这一箭的可怕,空前绝后,这便是天选之子,若是他刚才这一箭不是射向魔族,而是射向任何人,都是所向披靡的。
即便是天人界共主帝释和战神红莲,也无法抵挡这一箭。
神乐轻笑,果然如此。
天选之子其实也是天弃之子,他原就无处可容身。
他由宫门上飞身而下,向岸边奔去。
现在岸边最多的便是船只,魔族尽灭,他们驾来的船都成了无主之物。
神乐随便上了一条船,将船向大陆开去。
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感觉到因为辉光的流逝,自己的生命也正在流逝。
但是他还不会死,他还有第三箭。
他原就是马不停蹄地赶来救苏摩族,现在苏摩族之危解了,他又要马不停蹄地赶回去。
他以为自己会昏倒,但他却终于并不曾昏倒。
原来一个人的潜力真的是无穷的。
他肆意地挥霍着自己的生命,只因生命对于他来说,似乎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耳边经常会响起红莲说的话:我一看到你,就想吐,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他轻笑,眼前闪过红莲陌生冷漠的眼睛及苏摩族众人惊恐的神情。许多张脸一闪而逝,有他父亲帝释天冷漠地问他:谁许你来的?有他二哥嘲笑的问他:这也叫雪莲吗?有大哥华池门外的侍者道:请殿下回去吧,大王子殿下不见客。
他惨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漫不经心地用衣袖抹了抹唇角,他这样的人,到底为何要活着?
上了岸后,他甚至不曾休息一下,继续向西方而去。
只用了三日,便回到了善见城,应该无人知道他离开吧。
他一共只离开了六天,谁也不会想到,有人由天人界最西端赶到东方的大海之中,一来一回,只用了六天时间。即便是有神足通的天人,也无法办到。
他甚至感觉不到累,他只是觉得心底好冷,身为天人,早便不被寒暑所影响,他却冷得想要发抖。
他向着雪峰行去,就算红莲不想见他,他也想见到红莲。
就远远地看他一眼也好,不让他知道便是了。
爬到雪峰之顶,神乐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
他想自己仍然没有倒下去,或许就是因为他还想看到红莲。
走到那个峭壁四立的小山谷,他却听到谷内传来奇怪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是有人正在用皮鞭抽打着谁,皮鞭落在身体上的“噼啪”声,让人不由的牙酸。
他吃惊地探头望去,只见华池手持着皮鞭,正在一鞭鞭抽向红莲。
他拿的皮鞭自不可能是普通的鞭子,也是一件神器。鞭子上有许多倒勾,一鞭下去,红莲身上立刻便血肉模糊。然而不过片刻,那些伤口却又自动愈合了。
鞭上隐隐见到电光石火,每抽一鞭,便有电芒进入红莲体内。
神乐眼前一阵模糊,他伸手按住自己的嘴,他怕自己会失声尖叫。
怪不得红莲受了数月雷刑,会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原来除了雷刑之外,华池也在日日鞭打他。
怪不得他见不到华池,因为华池根本就不在宫内。
而红莲听到的关于他小时候的事情,想必也是华池说的。
华池为何会告诉红莲那些?大概只是想看红莲难过吧。
只不过,红莲还会为他难过吗?
天空中一道紫电闪过,那道紫电向着红莲当头劈来,神乐全无半点犹豫飞身向红莲扑去。
那道紫电劈中神乐之时,红莲失声怒吼:“让开。”
神乐却一时说不出话,他纤瘦的身子俯在红莲的身上,因被雷电击中,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红莲心中惶急,他怎能承受得了这雷电?他垂头看着俯在自己身上的少年,那漆黑的发丝中竟夹杂着几丝银丝。他不由大恸,神乐竟有了白发……
他颤声道:“神乐……神乐……你怎样了,神乐。”他忽然很痛恨自己,为何他要被缚在此处,为何他竟不能再护着神乐?
神乐慢慢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泛过一抹妖异的红晕,他轻笑,道:“原来……雷刑竟是这般的疼。”
红莲心如刀割,道:“你滚,谁要你多管闲事?雷刑有什么大不了的,根本就不疼,你莫再碰我,你碰我一下,我都想吐。”
神乐笑,现在红莲说什么他都不会觉得痛,原来心脏也会麻木的,麻木了以后,就算用刀去割也不会再痛。他道:“是我多事,对不起。”
他放开红莲,一步步后退。
红莲注视着神乐,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如同一抹魂灵,似要随风而逝。他心中的惶恐不安只有自己知道,他该怎么做,神乐才不会再受到伤害?他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神乐转身,看着华池。
数月不见,华池原本如同阳光般明朗的脸上带着郁卒,失去神通的打击,似将这善良的青年打入地狱,他原本是如此温和的人,现在,他的眼中只剩下暴戾。
神乐慢慢地跪了下来,跪在华池身前,“大哥,这全是我的错,是我不知廉耻,勾引苏摩族宗主。也是我明知你来寻我,却避而不见,才令你受了重伤。大哥,若你心中有恨,便发泄在我身上吧。”
华池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他持着鞭子的手因为用力,手背上青筋浮现。
沉默片刻,他才道:“发泄在你身上又如何?你能还我神通吗?”
神乐无言以对,他虽然医术不错,但族里医术比他强的神医却并不少见,连这些神医都治不了,他凭什么能治?他道:“我只能尽力而为。”
华池仰天长笑,“尽力而为?你可知每个医者都是这样对我说的,最后,我等到的永远都是失望。我还有两百年的寿命,这两百年,我就要像个废人一样活着。不能再带兵出征,甚至不能离开忉利天宫。两百年后,等到五衰到来,我甚至连试一下的可能都没有。”
神乐俯在地上,额头用力地叩着地面,道:“大哥,你打我吧,你打我,我心里会好受一点。”
华池冷笑:“打你?你现在这般模样还不是为了这个人?你不想让我打他,甚至不惜跪地求我。我神通失了,你神通还未失,你若怕我以后再来鞭打他,不若现在便杀了我。反正我神通已失,在忉利天宫中已成了可有可无之人,就算你杀了我,你身为天选之子,父亲也不会为难你。”
神乐抬首,眼前一阵阵发黑,华池的声音似乎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他明明看见华池的脸,却又似隔着云雾般看不清。
他用力咬了咬舌尖,口中尝到一丝咸腥,目光才清晰了一些。他道:“大哥,我又怎会杀你?我七岁时,你救了我的命,其后教我医术。我十岁,你找了首席医官教我,他原是不愿的,是你用了数日时间反复劝说,他方才勉强同意。我十五岁想要开启辉光,却因为从来不曾走过那么远的路,迷失在山野之间,没有人出去寻我,只有你亲自寻我,找了数个日夜,才找到我。我十七岁,人人都看不起我,觉得我连去坛城都会走失的人,又如何能开启辉光,是你送我到坛城。我开启了辉光后,被巫女认定为天选之子,虽然境况有所改善,却并不曾有人认真地教过我什么。也是你教我箭术,引导我激发体内的灵力。大哥,我能活到今日是因为你的原因,我便是自己死,也不可能杀你。”
华池脸上终于掠过一抹悲哀之色,他道:“那若是我要杀眼前之人呢?”
神乐轻笑,抬头道:“我会挡在他身前,请大哥先杀了我吧。”
“你……”华池气的呆滞半晌,怒道:“你便那么爱他?他是个男人,你也是个男人,你可真是疯了。你爱他,他可曾爱过你?”
神乐仍然在笑,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一直在笑,到底有什么那般好笑,他原应该悲伤莫名才对,却忍不住觉得好笑。不仅笑自己,也笑这世间的一切。他道:“他爱不爱我并不重要,我爱他便是了。”
华池气得无语,抛下手中的鞭子转身离去。
神乐慢慢地站起身,身子一个踉跄。他伸手扶住岩壁,一步一步向外走去。他还要找到钥匙,他还要救红莲离开这里。
红莲注视着神乐的背影,他走路的样子不太对劲,步履蹒跚,他到底怎么了?
他很想叫住神乐,却不敢。若是神乐再不走,雷电再次劈下之时,他再为他挡雷电那可如何是好?这般疼痛,他一定受不住。
他咬紧嘴唇,咽入喉头“神乐”二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渴望见到神乐。这数月时间,神乐不曾来看过他,悲伤失落如同潮水般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这心痛的感觉如此强烈,每呼吸一次那酸楚便由内而外地爬满全身。
他活了一百多年的时光,还是第一次知道,人竟能悲伤到这个地步。
等到终于见到神乐了,那些委屈与不甘立刻一扫而空。只要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一切便都不再重要。
但是,他却不能留住神乐,不能让神乐知道,他一样爱他,爱得超过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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