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六十五岁成为乐神,且乐神一职是佛祖金口玉言,亲自指定的。
彼时他因善爱设计他与红莲,心里恨善爱,平时心性极平和的人,亲口对善爱说在佛祖面前对决,赢的一个人,便是乐神。
善爱那骄傲的性子,自是容不得自己说不。
次日,在佛祖法会上,一向温和的神乐请求佛祖做裁判。
神乐记得当时佛祖摇了摇头,面上是一派的温和,似是看两个孩子的嬉闹。
善爱在前一次法会之时,自不量力,与神乐比较琴艺,当时佛祖的裁判是和局,他自己却知道是自己输了。
这一次,他是绝对不会比神乐先弹琴的。
他道:“不若我们一起弹琴,由在场的所有天人选出更想听的琴声,谁的听众多,那便是谁赢了。”
这样比试不仅要比琴艺,还要比修为灵力。
他年纪比神乐长了数十年,自信在灵力修为方面必然能压制住神乐。
到时只需在琴声中加入灵力,令众人听不到神乐的琴声,那么便是他赢了。
神乐微微一笑,道:“好!”
坐在莲花座上的红莲不由地蹙眉,善爱分明在作弊。他看了神乐一眼,欲言又止,毕竟昨天晚上,神乐才警告他,离他远一点。
红莲轻轻叹了口气,神乐……
两人在场中相对而坐,神乐依然是那把普通的琉璃琴,善爱的琴不再是镶金嵌玉,反而也换成了琉璃琴。
红莲忽然发现善爱似乎有些变了,连头发上的珍珠都没了。怎么忽然变朴素起来?
善爱的琴声先响了起来,既然是一起弹琴,那么先弹的人自然会占优。
他不敢轻敌,用尽平生所能,弹的是精心选择的一首曲子。
曲子很优美,神乐听了片刻,手按在琴弦上。
弹首什么曲子呢?脑海中忽然忆起了一首无名的琴曲,这曲子……他只弹过那一次。
手指轻拨,一首从未有人听过的曲子由他的指尖倾泻而出。
红莲蓦然望向神乐,双眼如同燃烧起了两团熊熊的火光。这曲子……
他十七岁开启的辉光,那个时候,就像是大梦一场。在人间界的时候,神乐做了一首无名的乐曲,那首曲子,他一共只弹过一次。
然而,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只因那曲子似已刻入了他的灵魂深处。
是这首曲子,神乐他……他还记得这首曲子。
他的手不由地按向胸口,里衣之下,玉带钩被红绳穿着,紧贴胸膛。他不敢让人看见,其实即便看见了又如何,没人知道这是哪里来的。
然而他就是不敢让人看见,尤其怕神乐看见。
那么……在人间界的那些日子并不是一场梦?那个与神乐一模一样的少年,他便是神乐?!
他的心忽然焦燥不安,如同被油煎火烧。
若是神乐记得一切,他必也记得自己是如何虐待他。
他受尽苦楚,失去了武功被废了手指,最后凄惨地死在他怀中,神乐他都记得?
他忽然很怕,他宁可神乐不记得这一切。
若是他真的记得,他定是由心底恨着自己。
他焦燥忧虑得不知如何是好!神乐真的记得这一切的话,他再也不会有机会靠近神乐了吧!
那么,不如假做不知道这一切,让神乐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吧!
原本善爱是想用灵力压住神乐的琴声。
然而神乐的琴声一起,他便发现,神乐的修为居然也不差,琴声并不曾受制于他,也不想反制于他,只是若无其事地悠然响起。
他心里暗怒,神乐比他年轻几十年,自是比他少修行了几十年,若是连修为都和自己差不多,那自己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他下意识地听了听神乐的琴声,一听之下,心弦忍不住剧烈地震动。
忧伤的曲子……也许并不是特别复杂,却忧伤得让人想落泪。
他不由地想听更多,而场中的天人们似也被神乐的曲子所吸引,脸上的神色都变得沉郁。
他的琴声渐渐低了下去,也不知何时,他竟停了下来,安静地听着神乐的琴声。只是这琴声为何似曾相识?他是确知自己不曾听过这首曲子的,但,却又像是听过,似乎是印在灵魂深处。
琴声似能操控心灵,让人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拨。
黑衣少年坐在琴前,白皙如玉的面颊带着安静从容,不见悲伤,却又似悲伤入骨。
因垂首望着琴弦,纤长的睫毛便密密地盖住那双水凝般的眸子。
他原本以为神乐最美的是一双眸子,现在他才发现,少年无一处不美,美得有点惊心动魄。
尤其是那一双颜色略浅的唇,让他忽然有一种想要肆意啃咬,令它变得绯红的冲动。
他悚然而惊,佛祖的法会,他居然在会上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这令人煎熬的一曲,总算弹完了。
神乐抬头望向善爱,善爱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目光实在是有点奇怪。
一见神乐望过来,善爱立刻转过头。
他起身,向着佛祖行了一礼道:“世尊,我输了。”
他居然痛痛快快地认输,红莲、优昙等人都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了,转性了?
佛祖意味深长一笑,含义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道:“既然紧那罗宗主赢了,那便依先时所言,乐神一职,由紧那罗宗主担任。”
善爱深施一礼,转身退下。
他一眼都不曾看神乐,红莲却莫名就觉得不舒服,这个人好像有点不太正常!
那日法会结束,神乐走出会场,善爱站在会场外等他。
见他出来,善爱叫了他一声:“神乐!”
神乐止步,望着他。
善爱迟疑了一下道:“昨晚的事是我不对,以后我不会再肆意妄为。”
善爱昨晚虽然道过歉了,但那时候明显是形势所迫,并非真心实意,现在却显然是真心道歉。
神乐一向不为己甚,道:“没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
善爱道:“你的琴艺极佳,比我强得多。”
神乐一愕,这人是善爱吗?谦虚成这样,要作妖?
善爱道:“以后,我能否时常向你请教?”
神乐真的被他吓到了,请教?!那个骄傲到尾巴要翘起来的善爱要向他请教,他忙道:“不敢,若是你喜欢,我们以后多交流便是了。”
刚刚步出会场的红莲正好听到了这句话,他心里一动,危险地看了善爱一眼。好啊!居心叵测。
他看了看神乐,正好神乐也望过来。
他立刻满怀期待地想张口叫神乐,这个可怜巴巴的表情令神乐的心尖一颤,然而想到昨天晚上自己是怎么坚决果断地对红莲说:离我远点!
这才一晚上,必然不能就搭理他!
这样一想,神乐便昂头阔步追上优昙。
红莲的神情立时落寞。
善爱不怀好意地看了红莲一眼,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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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界的城市,大多都是数百年一个样。
神乐熟门熟路地进入香浮城,在求见善爱之时,他心中颇有些担忧。善爱此时也已是初劫天人,他一向架子大,并非轻易就能见到的。
果然,在婉约弦至宫前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来传。
他叹了口气,这还要硬闯进去吗?
幸而此时,数人抬着步撵由宫门内走出来。步撵的四角挂着蓝色纱幔,纱幔却并没有垂下来,都以珍珠束着。
善爱坐在撵上,一只手支着腮,目光有些空洞。
神乐叫了他一声:“善爱!”
善爱原本斜靠着的身子立刻坐直,是错觉吗?刚才似乎听到了神乐的声音。
神乐的声音很动听,他是歌神之子,若他想唱歌,只怕会成为另一个歌神。但他不喜唱歌,只喜抚琴。
又是一声,善爱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少年拉下了头上的帽子,善爱揉了揉眼睛,没看错!怎么可能?
他立刻由步撵上一跃而下,三两步窜到神乐身前,抬手捏了捏神乐的腮帮子。
肌肤滑腻,只是温度很冷。
神乐活着的时候,他没少以切磋琴艺为由跑到无念无想境去见神乐。时间久了,偶尔也会动手动脚,打打闹闹。
神乐并不曾有什么别的念头,只当成是少年之间的玩笑。
善爱却是很有点别的念头的,只不过他不敢说出来。
他是乾闼婆的少主,然后成为宗主。他可以风流自赏处处留情,但他不能喜欢男人。
神乐与红莲的事闹得人人皆知,围观众人不是鄙夷就是喟叹。他心中暗怀嫉妒,却知自己可没那种勇气将这心思解剖给众人看。
他或许比红莲还骄傲,但他却在神乐活着时,比红莲胆怯了许多。
手下的触觉无比熟悉,眼前有些模糊了,他颤声道:“神乐?!”
神乐点头:“是我,我回来了。”
善爱一把抱住神乐,差点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思念神乐。
一众侍者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宗主也不出城了,拉着神乐步行往回走。
善爱自成了初劫天人后,排场比以前还要大,几乎脚不沾尘,此时居然连步撵都不坐。
一只手紧紧抓着神乐的手腕,似乎是打算抓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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