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翊睁开眼睛,慢慢放开白桃。
“安翊哥,我好像害了温老板。”
白桃捂起脸,双肩轻颤。
“不,是我害了他。”
安翊留下一句话,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星斑慧眼,可洞察人心。”
温弦的话,萦绕在安翊的脑海里。
他的一双星斑眼眸,如今不仅能洞察人心,还能读取他人记忆。
也许不久以后,他也会像母亲一般,知晓天机,预见未来。
回想过去,那些似梦似幻的画面,应当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他忍着剧烈疼痛,将一个个画面拼凑拾起,一件件事,虽疑点重重,却暗藏因果。
一霎间,他彻底明白了自己为何让冷清舒保管记忆。
因为真相会带来痛苦。
等待他的,似乎是无法逃离的苦难,以及无法改变的命运,知道的越多,他便越痛苦。
“安翊,别想了。”
冷清舒抓住安翊的手,神色关切地看着他。
安翊抬眸,眼中氤起水雾。
“冷清舒,我是不是真的很自私。”
“我怕孤独,怕漫无尽头的黑夜,凡是认定的事情,我总是一意孤行,不管不顾。”
“当初在青陆,我察觉到天上有守护我的神灵,我什么也没多想,一点点寻着方向,想方设法,找来了灵之岛。此后便缠上了你,再不肯撒手。”
安翊鼻尖一红,突然张开手上前抱紧冷清舒,继续说。
“还有我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普通人,擅自行动可能会引起祸端……但我还是选择了逃避,这样的我,是不是很令人生厌……”
冷清舒轻拍怀里微微发颤的人,轻声说道:“祸非因你而起,你随时都有选择的权力。”
“真的吗?”安翊哽咽着,想起岛主的话,“可是他们……尤其是那些爱我的人,都在因我受罪,我会不会,让他们失望、厌恶……”
冷清舒一怔,随后用手轻捂安翊的后脑,一阵灵光闪烁,霎那间,一个清晰的画面如泉水一般汨汩涌进安翊的脑中。
日落黄昏,暮色朦胧,一名蓝衣女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站在雪松树下。
安如蓝凝视着怀中熟睡的婴儿,满眼慈爱与牵挂,看得出神,一阵风吹过,拂乱额间发丝,她如恢复清醒一般,移目朝雪松望去,缓缓开口。
“清舒,他今后,就拜托你了。”
风吹松叶沙沙作响,周围无旁人,面前无踪影,却有一个冷清平静的声音从雪松中传出来,淡淡地迎风回应。
“好。”
“谢谢你。”安如蓝轻抿双唇,向着雪松点了点头,片刻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啊,对了,这个,你替我送给他吧。”说着,她抬手挥袖,一套崭新的蓝色衣服出现在树下,“我预见了他成年时的模样,于是提前做了这套衣服,还将他的生辰写在了衣上。”
安如蓝看向婴儿,语气中满是笑意:“他的眼睛像我,身型像他父亲,很健康,也很高挑。”
一旦说到孩子,母亲总有说不完的话。安如蓝站在树下,絮絮呢喃,直到夕照渐渐沉下,她才停止话题,转而与冷清舒道别。
“我该走了。”
聆听许久,冷清舒能听出她不舍,于是发言问道。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转告他。”
安如蓝听到此话,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摇了摇头。
“嗯,没有,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她抬眸望向远方即将消失的晚霞,“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要走就简简单单地、不留顾虑地走,我不想带给去他任何压力。”
“你看起来,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哈哈,我本来就话多,一讲起来便开始喋喋不休,辛苦你听我讲了那么多。”
本是哀伤的分别时刻,但安如蓝悠然自在地笑着,已然放下了所有。
“他,有名字了吗?”
“嗯,我给他取了名字,还刻在了灵石上。”
忽然,她看着怀中的婴儿,轻声细语道。
“安翊,希望你不纠结过去,不恐慌未来,一生平安,自在飞翔。”
话落间,安如蓝缓缓弯下腰,决绝地将孩子放在了树下。
夕光消逝的那一刻,她看向雪松,弯眉笑道。
“如果一定留一句话给他,那请你告诉他,我爱他。”
黑夜降临,万物消散。
画面淡出脑海,安翊回到现实。
冷清舒放下手,接着用手扶住安翊的肩膀,声音轻柔。
“真正爱你之人,只会你关心你飞向了何方,飞得累不累,怎会厌恶你。”
冷清舒的声音温柔而又平静,像是一泓清泉,轻轻地在安翊的心间荡漾开。
这世间,还能有谁,还剩下谁,能对他说这些话。
在他迷茫痛苦的时候,在他怀疑自我的时候,让他感到他还被爱着,被关心着。
如果不是冷清舒,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那个人,毕竟他曾经即脆弱又阴暗揣测过自己是被抛弃被遗忘的孤儿,知道至亲死讯之后,还冷血地说着无情话。
安翊很想给自己一巴掌,但他已经很疼了,疼得难以自抑。
他看向冷清舒,哽咽说着:“冷清舒,我想回青陆了。”
他不负母亲的期望,自在地飞着,飞遍大半个青陆,又从青陆飞到天上。但是他现在有些害怕,因为飞得越高,摔得越疼。
他想脚踏实地,踏实一些。
“走吧。山川人海,我都陪你。”
安翊不敢相信,这也是从冷清舒口里说出来的话。
两人相视一笑,片刻后,向远方飞去。
同上岛时一样,下岛也需要走传送门。
时隔数日,安翊已经忘记了传送门的具体位置,他跟在冷清舒身后,时而奔跑,时而拐弯,去往那处。
可两人绕了几个圈,还是没有到达目的,安翊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安翊跑上前拉住冷清舒,一脸疑惑地问:“冷清舒,你是不是不知道下去的路?”
冷清舒顿住,白皙的脸上浅浅泛红。
“时间有点长,记不太清。”
安翊震惊,一直以来,冷清舒记忆力超群,甚至能记住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居然记不清下岛的路。
“你有多久没下岛了?”
“十多年。”
听到这个回答,安翊脑中忽然浮现冷清舒睡觉的场景。
“我来之前,你睡了多久?”
“十多年。”
果不其然,睡了十多年,自然记不清了。
等等。
安翊后知后觉喊道:“我来之前,你一直睡着没醒来过?”
冷清舒点头。
事情好像变复杂了,安翊紧张地抓住冷清舒问:“你是受伤昏迷了吗?怎么会睡那么久,难怪你后来一直没出现,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走的。”
安翊回想,幼年时,冷清舒是有陪在他身边的,虽然大多数时候在暗处守着,但是他能感觉到人就在身旁,后来不知怎的,人就不见了,如何找都找不着。
冷清舒迟疑了一会儿,答道:“不是昏迷,是灵力消耗太多,只能靠睡眠恢复。”
“那你背后的伤。”
“那是更早之前。”
安翊抓紧冷清舒,语气严肃。
“今后你再滥用灵力,我便要生气了。”
“……”
不知不觉,两人因为各种事情折腾了一宿,转眼间,天边太阳已快升起。
安翊放开人,看着他的脸认真询问:“你困不困,我们一整晚都没休息,不睡觉,你就要消耗灵力维持体力的吧。”
关于冷清舒的困与不清醒,好像一直都是个迷,有时候连续能打好几日不眨眼,有时候早起又能迷糊撞树。安翊也没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个规律,只知道大概是与灵力使用有关。
“不困。”冷清舒答。
“真不困?你若是迷糊了,我可是会偷亲你的。”安翊半笑半威胁。
“现在不会困了。”冷清舒再次强调。
如今的冷清舒,心不硬了,可嘴却变硬了。
安翊无奈妥协。
“往那里走吧,我大概记得是那边。”
日光渐亮,两人兜兜转转,终于寻到了下岛的路。
灵术召唤,咒语一念,传送门打开,两人迎着朝阳,走向另一片土地。
门的另一端,依旧是老样子,四周环木,郁郁葱葱。
灵树的叶子不会掉落,若不是地上的积雪,还真看不出来是冬季。
也许是太久没来,冷清舒看着周围的树木,稍有惊异之态。
“怎么了?”安翊问。
“好多灵树。”冷清舒答。
安翊好奇:“此处不是叫千树岛吗?以前没有这么多树吗?”
“没有。”
“那就是近些年,灵族子孙变多了。”
看来灵族的日子过得不错,人丁兴旺,不像深渊族……
不知怎的,安翊忽然将两者对比起来。
与他无关,别想太多,他摇摇头,转移话题。
“千树岛与镇上有些距离,我们还是……”
冬日清晨,本该是宁静的,然而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
安翊与冷清舒对视一眼。两人纷纷动作。
只是冷清舒是朝声音的方向走去,而安翊则往反方向退步。
冷清舒看向安翊,有些疑惑。
安翊也不知自己为何首先想到的是躲避,他惊觉,自己显然是被深渊里的恶劣环境吓怕了。
现在这里是青陆,根本不需要怂。
反应过来,他迅速跟上冷清舒往前走。
声音越来越近,两人停在一棵树下,没再前进。
“不知羞耻!”
男人一声怒骂,震耳欲聋。
“你年纪轻轻,怎的骂人如此难听。”
答话的人声音温润如玉,似乎一点也没有生气,甚至还带着笑意。
安翊探头望去,只见两名男子站在一棵棠梨树下,争论不休。
一人背影欣长优雅,气度非凡,而另一人白衣胜雪,端正的五官被气得扭曲。
背影是陌生的,但那白衣人,是姜少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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