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本无心缘何生情

说话间,管家通报说府外有个老仆从要进来,一问却是白宪贞派人来的。

老仆从走到院子里,指着身后的马车,笑眯眯道:“将军,我家大人知道您好这口,一直念叨着说您临走时只带了一小坛,哪里够喝呢。于是又特地命奴才给您送来了一车酒。”

“……”

沈穆无奈之下摆摆手,命人把那一车子花雕酒搬进屋来,自己也不哄那群亲兵走了,就当是一起吃顿酒饭。

桌上摆着铜火锅,正在咕噜噜冒热气,旁边十大坛酒罐子在桌上排开,沈穆打开酒盖,顿时醇香的酒气弥漫开来。

他先倒了半碗酒,把碗举到了楚玉离嘴边,用自以为很温柔的语气问:“会喝酒吗?”

楚玉离伸手接过瓷碗,自己默默灌了一大口。

酒被冬日的冷气冻过,入喉冰凉,味道甚是醇烈浓郁。

沈穆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觉得这小子最近真是乖巧得让人不习惯。

“这可是白老先生送的酒,是大文豪的酒啊,”裴茗举着酒壶道,“将军,兄弟们托您的福,也有机会尝一尝了。”

沈穆接着给自己也倒了一碗,喝了口酒,没说话。

王镖道:“今儿多了个玉离,只是还少了个人。”

“谁?”

“阿青啊。”

“我说呢,咱今儿确实清静不少,要是阿青还在,酒桌上准翻了天。”

楚玉离静静的听着,心想:“阿青是谁?”

侯建悄悄碰了一下王镖的胳膊肘,“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

“啪”的一声,沈穆把碗磕在桌子上,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淡,“今儿既然你们都来了,那这顿就算是散伙饭了。我已交了兵权,你们以后也别再叫我将军。喝掉这碗酒,咱们以后好聚好散,各奔前程吧。”

他这话说的尤其扫兴,大家鼻子一酸,不舍道:“将军您说这是什么屁话,兄弟们跟了您这么多年,不是朝廷一纸文书说散就散的。”

屋子里顿时传来一片哀嚎。

沈穆这话说的倒是实情,朝廷把他那帮弟兄分散了打乱,有的插到禁军里,有的被武德司选中调走,有的分配到东南地方军,有的发了军饷,遣散回乡……总之过了这个年,大部分西北军营的兄弟们都要天涯海角各奔东西了。

侯建忿忿不平道:“将军,他们这是鸟尽良弓藏啊,把咱们的八大营都拆了,抽筋拔骨给吃了!”

裴茗亦插嘴道:“是啊将军,您在西北落了一身的伤病,京城这群当官的享着清福有谁知道?现在您还得给那老丞相当下属去……指不定哪一天,咱们也和李大人一样被皇上认作是谋逆,给收拾的干干净净了。”

楚玉离抱着酒碗,静静的听他们说着。

王镖大声哭嚎道:“将军,我这之后就去武德司里头当差了,我舍不得你啊。”

“闭嘴。”沈穆听那群家伙肉麻的话,听得他脑壳犯痛,“一群大老爷们,唧唧歪歪哭什么哭——有酒有肉就抓紧吃喝,过了今夜我可一概不请了。”

外面隐约传来街市上放烟花的声响,热闹非凡。除夕夜的一晚上,**个汉子快把一车酒喝了个精光,到最后个个东倒西歪,横七竖八在屋子里躺了一地。

沈穆酒力算是最好的,喝的最多还没倒,此时他端坐在桌前,腰板挺得笔直,依旧在不停的倒酒,喝酒。

楚玉离被屋子里的酒味呛得都快醉了,他拦住沈穆准备端酒的手,也不知道他到底醉了没有,“别喝了,你都喝了三坛了!”

沈穆眯着眼,脸上倒没多少酒气,跟听不见似的,自顾自端起瓷碗,对着空气虚虚说:“李子默啊,你看看,我当初让你去军营跟着兄弟我混,你还死倔着不去,你看看,被人算计死了吧。”

“……”

楚玉离叫了老管家,帮忙把他扶着回房,刚进门,沈穆却又十分自然地把胳膊勾在楚玉离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在他身上一顿乱摸,摇头道:“阿青啊,你怎么变这么瘦了?身子板这么弱,哥以后咋给你找媳妇呢?”

“……咳。”老管家在一旁十分尴尬,“我去把那几位喝醉的兄弟也安置好。”

老管家说罢立刻关了门,逃之夭夭。

“……”楚玉离冷冷道,“沈穆,你看清楚我是谁!”

沈穆又白痴似的看了他一眼,“混账,你哥的大名也是你叫的?没大没小的。”

楚玉离瞪了他一会儿,还是自己拄着拐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沈穆运到了床上。

“果然是这样。”楚玉离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想,“他全是因为那个阿青才这般照顾我的。”

沈穆头挨了枕头,顿时闭上眼沉沉睡去。

他睡着时全没了平日那样一副轻松且欠扁的神态,反而眉头紧锁神色凝重,也不知在操心些什么。

“幸好。”楚玉离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幸好我还没有太把你放在心里。”

楚玉离拿过被子给他裹起来,准备离开,但又想起裴茗方才的话,还是忍不住凑下身子,轻轻撩开了他的衣领。

衣衫之下,楚玉离看见沈穆胸口纵横交错着整整七道狰狞的伤疤。

楚玉离抿紧了唇,把自己的手贴上去,感觉到沈穆的微热的体温从指尖传到他心里。

再后来,他不由得轻轻俯下身子,把自己的脸也侧着贴在了沈穆胸膛之上。

他听见了一个心跳,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沈穆的。

楚玉离努力地记下了这一刻的感觉。

他静静地数着那心跳,一下,两下,三下……他数了一百下,才起身用被子给沈穆盖好,拄着拐杖,悄悄离开了。

*

第二日沈穆从床上蹦起来,头痛欲裂,脑袋里一片空白,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然而之后的日子里,沈穆发觉楚玉离是越来越沉默寡言了,每日大门不出,孤零零一个人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也不让人帮忙,也不跟人多说话。沈穆甚至有点心疼他,有什么事说出来不好吗,干嘛什么都憋在心里。

沈穆后来发现了屋子里的那枝红梅,心想侯建那个乡巴佬哄起人来还一套一套的,怪不得那天楚玉离笑得那么灿烂。于是之后每日,沈穆都命人在屋子里放一枝新摘的红梅,然而楚玉离依旧对他不冷不淡。沈穆感到了挫败感,他自己也纳闷儿,自己干嘛要讨他开心,真是越伺候人越犯贱了。然而他还是止不住犯贱,每日笑眯眯问候他的腿伤,尽管楚玉离那两条胳膊好的不能再好,他还是亲自端着药碗喂他喝药——没别的,整日在枢密院对着笑里藏刀的老丞相,回到家谁不想多看看楚玉离这张让人赏心悦目的脸呢。

日子就这样寻常过去,一个月后,楚玉离的腿彻底好了,那天他第一次扔掉拐杖,也不用人扶,虽然走的步子很慢,但至少已经可以稳稳当当,像正常人那样走路了。

这天沈穆算着日子,快到正月二十六了,日子过得真快。

他先前让裴茗在并州教坊那里问得了楚玉离的生辰,按照那上头写的,楚玉离今年正好二十岁。但据裴茗打听到的消息,教坊一般会把名下的人年龄谎报大几岁,照这么说,楚玉离真正应该也只有十七八岁。

但到底是十七还是十八呢,总之就是不清楚,沈穆也不想亲自问他到底多大年纪,就权当是二十岁好了。

沈家是书香世家,很讲究加冠行礼取字的那一套,于是正好赶上这日休沐日,他拽着裴茗上街去给楚玉离挑个生辰礼物。

京城的德化坊是最热闹的商街,沈穆挑了一家店面最大的就走进去了。

“二位爷看些什么?”

“发冠。”

“是家里人行加冠礼要用的吧,这边请。”

沈穆挑来挑去,觉得镶金嵌银的都太俗,最终挑中一个纯玉打造的发束冠,上头镂刻精致,半个拳头大小,重量很轻,上带小孔穿着一根极细的玉簪。沈穆主要是看中那块儿玉浑然天成,温润通透。

店家笑眯眯道:“爷真是好眼光,这可是西域进贡的上好羊脂玉,最顶尖的工匠打制而成,全京城仅此一件呐。”

沈穆点点头,“买了。”

店家竖起两根指头,“这位爷,这副玉冠,二百万两白银,一口价。”

裴茗立刻慌了,他把沈穆拽到一边,小声说:“将军,咱们买不起啊。”

沈穆脸沉了下去,“如何买不起,我沈家还没穷到这个份上。”

“咱们府上现存的银子都不足十万两,咱们拿什么买。”

沈穆皱眉道:“怎么回事,朝廷之前不是赏了那么多银子。”

“前些年您执意要买红衣大炮,把沈家的家底都掏空了……就连皇上前些日子赏的银子,您也全都拿去接济李大人的家中亲戚,一分都不剩啦。”

“……”

沈穆脑壳痛了一下,头一次感到生活窘迫。然而瞬间他就想到一个好主意。

沈穆不慌不忙的走过去,面对着店家,指指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识货吗?”

店家举着琉璃镜看了半天,“狐裘?”

“西北的雪山白狐,整整废了九只。”

“啊哟,”店家摸了摸,惊叹道,“毛色当真不错,一点杂毛都没有。”

“一件大氅换你一个小小玉冠,我这赔了本的买卖就问你做不做吧。”

……

最终沈穆扒了那件跟了自己好多年的狐皮大氅,在料峭的春风里抖擞着回去了。

“玉离,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沈穆一身单衣,满面春风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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