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寒冬(三)

听到客厅里有说话声,一看时间六点半。说了没多久,电视声响起来。

姥姥一早上叫了我三次,姥爷又叫了一次,叫我起来去村上听下村医生讲座,领礼品。可我实在是困倦,最后还是硬起来了。

整个天空弥散在一种不均匀的灰云里,巍峨的马莲紫天山上有一条一条琐琐碎碎未被遮掩的蓝,东南天际阳光隐约,有流光溢彩的金灰的云。空气里有煤炭燃烧的味道,有冰雪清冷的味道。

等我寻到村里卫生室去,医生正在给老人们开药,姥爷按照医生嘱托放下身份证,说他还要量血压。去到会议室,先签到,量血压的老人排着队,最前面的脱掉棉袄,露出胳膊来。

医生,“你待跑上来,缓上半个小时,再量。”

姥爷,“哎,队都排上咧。”转眼结果出来了,“一百二十八,”姥爷跟旁边老头说东说西,“诶?我还比你低。”

李亚茹,“药按时喝上就正常咧么。”

健康教育讲座是线上的,大会议室里大屏幕上的会议密码正在一个个输入,负责人说,“讲座要持续一个半小时。”李亚茹简直要当场昏过去……讲座期间能不能跑出去透透气?这和漫长无聊的学校会议有什么区别……时间仿佛被拖延的很长,简直会叫人度秒如年,会叫人窒息……

屏幕连胡杨村和阿瓦捉村,一个没信号断联了,一个没声音,小护士说全都坐在中间座位拍几张照片。紧接着继续量血压、发宣传单、发爱犬驱虫药,发礼品,说是,“一双靴子,可以穿上牛圈里喂牛,喂完再换掉鞋。一瓶消毒液,按时打扫卫生。一双手套,可以戴着干活。”紧接着,小护士拉着横幅叫村民们去外边村委会大门口拍照了。讲座负责人还在拿着手机打视频,“没有信号,没有画面,咋办呢?”“重新进入,是不是把会议号给输错了?”

姥爷去卫生室拿药了,大屏上声音调出来了。太吵了,太要命了,我得赶紧溜。一出门,小舅提着一桶油、一袋米往车上装,跟着俩儿村干部似的男人,不知去谁家慰问。

会议室空了,卫生室坐满了等着开药的老人,还有一个跟爷爷一起来的小孙儿。李亚茹将门开大了往里进,推回去时关不住,门口的板砖翘起来。

一个穿干净的红色羽绒服、棕色羊绒裤,银白短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奶奶坐在进门不远处等着开药呢,“出门踩到瓷砖上,踩住关上一半,再挤进来。”

李亚茹终于关上门,坐在沙发上了。

“你奶今天炸油饼?”

“那先一个人搓麻花嘀嗫,叫嘀人一块炸,人都先听讲座来列么。”

“我开完药咧我去帮忙。”

“你叫啥名字?”

“牛岗嘀妈。”

“那叫啥名字?”

“邓梅林。”

家里,穿着橙色毛衣,套着红羽绒马甲的张玉芳在包沙枣面,这是李娜的奶奶。

“我和你奶名字都像,我们是姐妹们。”

“啥时候?奶嘀姐妹们在内地嗫。”

“我们一块来嘀白山,一块奶娃娃,几十年咧都莫有红过个脸。”张玉芳抬头看了看姥姥。

张玉兰,“就是么。”

姥爷还在高兴中,颠颠颠跑回来,“血压降到一百二十四咧,量了两回,准确嗫,都是老婆子天天让喝芹菜水嘀功劳!”

穿着迷彩服的包子爷爷坐在姥爷旁边,“上一次那炸葫芦馍馍嗫,半盆子面揉成一盆子咧,越揉越多,丫头边揉边嚎嘀嗫,做上这么多搁哈谁吃嗫?”

李亚茹还想听后事如何,姥姥拿火钩子掏了两下火炉,张玉芳立马催促道,“架火去!架火去!架火去!”姥爷聊不成了,起来出门捡煤去了。提着一桶煤块进来,“尕丫炸完油饼子,我还想嘀那把油端上来咧。结果油倒掉咧,端嘀油饼子来咧。”

邓梅林一边包馅儿一边说叨,“你还想嘀谁啥都给你做上,孙女来咧把药钱给你付上,丫头再把油给你送上。”

姥爷添煤,端锅,倒了一桶葵花油,盖上锅盖慢慢热。

些许时间后,锅盖一揭,浓重厚密的葵花味儿扑面而来,太好闻,这就是真正的葵花的精华。

姥姥试着丢了一个饼子进去,说油开了。七八个饼子陆续被丢进油锅里,锅里“咕咕咚咚”开始冒泡。邓梅林右手拿筷子,左手拿罩滤,坐在火炉旁翻油饼。很快,米黄的油饼变得金黄,又变得焦黄。

姥姥给邓梅林拿来一个围裙围上,“防嘀些,油不要蹦到衣服上咧。”

姥姥擀饼子,张玉芳拿一个扎满钉子的药瓶往饼子上扎小孔。

吴子仁和姥爷在聊天,“过年咧,亚茹子早早就看爷来咧。”

“那一放假就回来蹲哈咧。”

姥姥让得让吃,“亚茹子,热热嘀盛到盘盘里,让爷爷吃,给张玉芳奶奶拿上一个。”

端过去了,包子爷爷不吃,说,“第一锅先敬给仙人,盛上一盘盘,放到一个地方。”

李亚茹,“单数还是双数?”

“单数。”

包子爷爷,“给仙人吃,寓意明年风调雨顺,庄稼有个好收成。”

姥爷,“我们不讲究这个,父母活嘀时候你多看嘀些,东西买上,吃到肚子里。人走掉咧,你恭敬给,再恭敬到戈壁上咧,羊成咧先人咧。”

李亚茹先尝一个热乎的沙枣面馅儿油饼,外皮酥脆,里面绵软,馅儿香甜。这种油果,还是刚出锅的最美味!

包子爷爷和姥爷还在谦让。

“你尝。”

“尝完咧。”

“你尝上一个行咧么,还往完嘀尝嗫?”

“一个也是尝,十个也是尝。”

“十个,一个一块钱,你把钱掏下。”

吴老五风风火火进门,发对联、福字来了,说村上安排给的,今天一天发完呢。正好一房子人,都给给,就不往家里跑咧。

吴子仁和姥爷说来让去,对联都打开认上字了,油饼还没吃到嘴里。

姥爷,“这是个啥字?”

包子爷爷,“你问亚茹子。”

李亚茹,“鸟语花香万事兴。”

“第一个鸟么,看咧半天莫认出来……”

李亚茹:“行书么,不好认,一句话连到一块就可以猜出来意思。”

包子爷爷吃完一个沙枣面油饼,姥爷赶紧再让一个,“你拿上吃,多多吃,我就说嘀那么个话,你再不要管闲。”

姥姥,“尕丫那不炸沙枣面油饼,说包去麻烦嘀很。”

张玉芳,“那么一尕盆盆沙枣面子还包咧怪多油饼子。”

姥姥,“一铁碗沙枣面,一铁碗糖,糖得放多多,不然不甜,酸嘀嗫。”

屋里弥漫着炸油饼产生的烟雾,李亚茹已经烟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群老人不烟不呛,“门开开一股子冷风么。”

老人怕冷,青年人还行,赶紧出去转转。叫了几声丢丢,听到它在应和,从哪个不知名的旮旯拐角钻了出来。

透透风就回屋。张玉芳喧道,“能干动咧你就自己干嘀吃,再不要要嘀吃,干不动咧再说干不动嘀话。”老年人自有老年人的骨气。

直径六七十厘米的钢中盆里,已经盛了大半盆油饼子了。这么多,感觉能拉去摆摊了。有馅儿的、没馅儿的油饼都出锅了,最后是麻花下锅。

包子爷爷,“羊说死就死掉咧,把人可惜嘀。”

张玉芳,“人说死都死嗫,何况羊嗫?死掉就过去咧,再不想它。”

邓梅林拿筷子一根根翻油锅里的麻花,夹起两根上色均匀的放在罩滤里,“我们老汉那说,你一哈炸个馍馍那么多嘀人?”

张玉芳拿起一根圆板上软兮兮的麻花顺着锅的边沿松手,让麻花慢慢滑进油锅里。“人多才好嗫,擀嘀擀,拿嘀拿,炸嘀炸。”米色麻花很快浮上来,飘在一锅油表面,直愣愣定了型。这只麻花浸在油里的部分开始变得金黄,露在空气中的部分还是原色。正瞧着,筷子摸索过来了,一个翻身,金黄面朝上。

姥姥开始切菜,准备午饭,“要是一个人还忙活不过来咧,莫个人专门盯锅,焦去快嘀很。”

最后一锅麻花了,油“呲呲”地响,泡泡均匀地冒,麻花都开始换上焦黄的新衣,变得酥脆起来。

“端掉,赶紧把那个锅端掉,油锅熬嘀不行咧!”菜还没切完的姥姥急得指挥,好在姥爷有默契,端起案板旁锅撑上的铁锅原地打了个转,邓梅林已经端着油锅往锅撑上放了。姥爷端个空的铁锅没处去,“放哪儿嗫?放哪儿嗫?”

姥姥放下菜刀,“你就啥都问我!放到外头灶火上去!”菜板上红的、白的萝卜丝已经成堆了。

姥爷立马出门了。

姥姥拿火钩子挑起火炉的盖子盖上,把炒勺放在火炉上,往炒勺里倒了热水洗洗。“你尝麻花子面软嘀嗫莫有?好不好?”

张桂芳吃了一口,“好嘀很!我们就吃发面嘀,死面嘀炸哈那个,根本啃不动。”

邓梅林拿个剪刀剪粉条,剪不动,废了好大劲,“这个粉条子柔掉咧。”

“你看么,这个粉条子剪去就是费劲嘀很么。”姥爷这回算是找到替自己说话的了,赶紧给姥姥解释解释,以往都被催得不行,今天挺直腰杆了。

午饭是加了酸菜的菜汤,别说,李亚茹自己在家里把萝卜、洋芋、白菜这么一煮,望都没人望。姥姥不知往里放了什么神仙调料,让人吃了一碗又一碗,就着油饼,香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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